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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街有女初长成(第3页)

她莞尔一笑:“两百元,不算多哦。”

现在,不仅工厂缺女工,酒店也贴出“常年招技师”的广告。酒店的规章制度不能太严苛,否则技师会跳槽,而沐足城遍布大街小巷,技术好的,很容易找到工作。

当技师已有一年多,16号从没想过转行到楼下KTV。

偶尔,她会和那些赶夜场的女子在化妆室碰到。她们大多三五成群来,不像她,孤单一人。她并非每天都来,只是有时太忙,便偷懒一下。但那些女子,基本每天都来。化妆师每十分钟搞掂一张脸,收费十元。化妆室不大,椅子和椅子间隔半米,能听清她们在聊天:买什么衣服,吃什么东西,谁给的小费多,在哪里宵夜,哪个人是垃圾。有时,店里会来推销**的,她们便一次性买二三十盒,说商场的价格贵十倍还不止。她们大多租住在酒店附近的高层公寓房里,而16号租的是农民房,虽然远,但有宽大的厨房,她喜欢叫父亲和弟弟来吃饭。她住的屋子,是他们一家人在这个镇上的另一个家。

“也许她们挣得多,但风险大,不划算。”

这个二十一岁的女孩,因为用力,白皙的脸颊上泛出红晕,眼神镇定。

“我拿月薪,不算多,但稳定。”

每日,她只需收拾好自己,等客人到,提着箱子来工作即可,不用陪酒、陪笑或其他。虽然她也在酒店工作(她叮嘱父亲和弟弟,不要对老乡讲,省得春节回老家,看到别人古怪的眼神),但从心理上,她耻于和楼下夜场女为伍。也许问题就出在这里:她怕被人唤作北妹。

北妹:北方来的女孩,更年轻,更妖娆,更能唤起男性渴望,更对既定的社会具有破坏性。即便也许“北妹”也许受男权压迫更重,但16号也绝不会把她们视为自己的同类。说到底,在她的血脉里,沉淀的是岭南红土的泥土味。

另一个词随之出现:工厂妹。

她的常客里,有个老板,五十来岁,开的鞋厂就在附近,约了客人吃饭后,径直到楼上来点她,还帮衬她买套票。他喜欢和她聊天,而她,通常都是有问必答(除了不说名字)。有一天,老板说让她帮着找个工厂妹,到他厂里做文员,说他那里待遇好,不会亏待别人的。她有些愣怔,手也停顿了下来,拿不准是什么意思。那人盯着她,暧昧一笑:“就找像你这样的啦。”哦,她明白了。她微笑地点点头,像是答应了,又像根本不在意。

现在,她看着我,表情肃穆:“我才不干呢。”

在16号貌似驯服的身体内部,暗藏着某种深刻的原则。

在街巷沐足,太便宜了,二十五元。

整条街的各个缝隙里,都塞着沐足的广告牌,价格从八十八至六十八,至四十八、三十八……直至二十五。想一想:一个活儿(八十分钟),又捏又捶,免费提供雪碧、可乐、茶(任选一样),真的不贵。

这间屋子里有三张沙发床,大吊灯,空调,电视,一个圆盘大表,门口挂着电话,看起来和酒店包厢里的摆设差不多,但细一看,质地粗糙,加上外围环境嘈杂,不得不用降价来揽客。她进来时,我大惊:皮肤黧黑,五官平淡,头发稀疏,白衬衫裹在腰上,几乎要裂开,黑短裙下两条腿,壮如大象。“338号,起钟。”她拿起电话,气贯长虹地说。

她上岗才三个月,但我选择的二十五元的标准,只能提供这样的新手。她往脚盆里铺了层塑料薄膜,给我的脚喷了酒精后,让我泡进去,伸出瘦骨嶙峋的大手,开始按摩头、颈。当她的手指弹奏起来时,她的长相变得模糊,而只剩下一双手,独一无二的、表现力极强的手。

仅仅四个月前,她还站在湖北荆州自家的稻田里。那一天,她从田里走回家,脱下沾着泥巴的胶鞋,抹了把脸上的汗,和丈夫说了声后,拿起个馒头,拽起外套,到了火车站,直奔厚街而来。她已三十岁,已有两个上初中的女孩,又生了一个男孩,罚款八万。而她,居然在这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孩!当然,还得交罚款。现在,那孩子的年龄是“一把抓”。看我不懂,她咧嘴大笑:“哈哈,是五岁。”她说她喜欢生孩子,说孩子贴心,比死鬼男人靠得住。

然而,四个孩子一年开销要一两万,单靠卖稻谷的收入,显然无法维持。钱怎么用总是引发她和老公打架的导火索。她老公脾气暴躁,从刚结婚开始就打她;过了几年后,她也开始打他。总是打得天昏地暗。她有一身力气,未必次次都会输。打完后,两个人将脸上的血抹一抹,再商量钱怎么花。最后的结果是:老公在家种田,她出门打工。

交了三百元,上了培训班,她学得格外认真。“吓,开除了好多人呢!”她瞪圆眼睛。师父是个帅哥,教她们认人体穴位。可师父的手很难看:食指关节粗大。那是长期按摩的结果。学员们叫嚷着说累,可她并不觉得比晒着大太阳插秧更难-还要站在水里!学完理论,先给师父按一遍,他说行,才能挂牌上岗。

她待的这家沐足城实在太小,不发工资,全靠提成(二十五元可提成十元),一个月的收入接近两千元,包吃包住,一间屋睡六个人,一天两顿快餐。中午12点开工到深夜1点,少时六个客人,多时十几个。洗脚时,她专注地盯着脚看,像医生面对病人。每个客人都被她浓缩成一双脚。只要她开始干起来,便一心一意,让每个动作都落在实处,不偷懒,不耍花招。

“我们把内力传出去,客人舒服了,我们就疲劳了。”

虽然她只干了三个月,可她已经有了几个回头客:客人认的是她的手法,无论她再老、再丑。当然,她也不是没有受到过冷落。有人一看她的长相,即刻挥手:“换人!”她虽然尴尬,但转念一想,“我靠劳动吃饭!怕什么?”又变得坦然。

在338号的语汇中,“劳动”这个词,还保有过去年代的荣光。

她那么想挣钱,却拒绝了一桩美事:有个中年男子来洗脚,一连来了好几次,左右盘问,晓得她这个人实在,舍得出力,遂提出让她到他家照顾他父亲的起居,工资比这里高一倍,春节可放假,年底有红包。他掏出张照片:一个矍铄老人,干干净净,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然而,她愣怔了半晌,还是摇摇头。

她不愿意。

她在这里靠手艺吃饭,虽然提成不多,但过得坦然;到了他家,他就变成她唯一的主顾,无论他提出怎样的要求,似乎她都不能拒绝。如果他家确实需要保姆,可以直接去中介公司找,何苦这样?那种模糊地带的幽暗,令她顿生警觉。在她看来,从稻田里拔出泥脚,挤上火车,来到城里当技师,并非跨界,不过都是凭力气吃饭。但她却不能接受那貌似轻松却充满暧昧的工作。不,那才是真正的跨界。在她的经验世界里,无论任何人或任何事,都各有其界限,若强行越界,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很简单,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

她现在最大的理想是:坐在沙发上,让别人来洗脚。

某个瞬间,我感觉338号是16号的粗犷版。

从表面看,她们一个在高档酒店,一个在街边小店,一个青春逼人,一个半老残花,但在内里,她们是相似的。面对粗糙而锋利的生活场,她们总处于惊心动魄的选择当中。在她们周围,那些从霓虹灯里走来的人,携带着各种**和可能,她们一旦稍显软弱或犹豫,便有可能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她们,却是笃定的,她们的笃定在当下几乎算得上是奇迹。每一天结束,都像是又回到了起点,她们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第二天。

生活如此简单。女人们投身其中,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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