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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揣菜刀的女孩(第2页)

她刚洗过头,棕发虽短,但显然经过电烫、修剪、焗油等复杂过程,才变成现在这模样。

小玲对我们的造访很淡然,她是个白肤细眼的美少女,可惜,浑身裹着股寒冰气。当小王和小玲站在一起时,充满戏剧性:所有小玲的冷艳,皆被小王消解,因为小王几乎是个中性人-短发,虎牙,健壮的长腿,大踏步走路,笑容里没有一丝柔媚,干脆爽快。

小王用塑料桶接来水,取下电热棒,将它浸入水中。等待水开之际,她从包里翻出阿尔卑斯奶糖,分给小米、我和她自己。此时,小玲正将后背对着我们,往头上抹摩丝。小王打开电视,放入碟片,蜘蛛侠被大力士一拳打倒在赛场,欢呼声咆哮而来,冲进耳膜,我们的身体瘙痒起来,止不住大笑。传说中的悲凉、愤怒、不安和焦躁,此时此刻,被一颗糖、一段影像击碎,少女们的正午,轻快,明丽。

小玲抹完头发,从我们眼前飘过,到后门水池子里洗了手,甩着水滴出来,用干毛巾擦。她拿出护手霜,先擦手心,再擦手背,再一根根捋手指,像它们根本不属于自己,而是付出一大笔费用的某个大佬的。

她挺立在床前,皮肤、身材、五官,处处合适,头发柔顺,但她却不看我们。

难道,她害怕和众人对视?

她的眼睛那么美,但里面射出的光,却让人想起案板上的比目鱼。

她将毛巾折叠成长条,塞入塑料袋,再一层层裹起;一个手提袋,她将它左右对折,在折痕处捋了捋,又上下对折,让它变成四方形“蛋糕”,托举进箱内,在那里,裤子、衬衫、线衣、裙子……皆棱角分明,像马上就要拿出送人的礼物。小玲沉浸在触摸物体的愉悦中,手指滑过时,携带着轻微的嗤嗤声。她像个落难公主,有着显而易见的傲慢,独立岸边,修整完羽翼后,即刻,就要腾空起飞。

水烧开了,小王让我挪开脚,从床底捞出个粉红塑料盆,将水桶提到后门阳台,取出洗发水,交代小米如何添凉水,返回时,她用脚向后一勾,将门关上,身体像把合拢的伞,闭合在铺上,再次沉浸到蜘蛛侠的豪情生活里。

小王选择住宿舍的原因很简单:她没有男友,对私人空间的渴望,不如恋爱中的男女那么强烈。一进厂,她把行李放在床头,直奔旧货市场,花三百五十元买电视,三百元买DVD,五十元买盗版碟,又买了杂志《独唱团》、塑料盆、塑料桶、热水棒、灌装啤酒(她像男人般迷恋啤酒)后,才长舒一口气,感觉生活水准没有因进电子厂而掉下来。

韩寒是她的精神鸦片,她在他的博客上留言,下载他的照片。得知他结婚后,她剪掉长发,扔掉唇膏,穿上宽松T恤。除了上班,她将几乎全部的业余时间用来看碟。她反复看《盗梦空间》《变形金刚》《阿凡达》,不仅对情节了如指掌,更将细节、对话、服饰。铭刻于心。

骨子里,小王和小玲一模一样:都不是那种安心当普工的人。

十六岁,王小红离家,在佛山陶瓷厂干了三年后,跳槽到深圳制衣厂。

她有个堂兄在北京,包上了活儿,喊她,她便矛盾起来。她一矛盾,制衣厂带来的全部好处,便碎成粉末。作为外省的乡下人,北京,不仅仅是个地名,更是一种越来越响的轰隆声,她听到那声音**漾起的波纹,一直漫过心房。

小王说:“你可以在北京地铁站接吻,但你在到处是老乡的厂子里,人们‘小王小王’地叫唤着,像是走在家乡的田埂边。”

一次买卫生巾的经历,加速了小王的出走。例假到了,她匆忙奔去小卖部,被告之,没有棉质夜用型,只有超市有。她想,这鬼地方,连包像样的卫生巾都买不到。在朝超市走去时,小王看到黝黑的夜空,北京是颗星,闪亮在头顶。

果然,她到了北京,见到了堂兄堂嫂,以及他们承包下来的工地。她下定决心,要留下来。十二月的北京,天太冷,无法骑电动车,她乘公交车上下班,每天耗费三小时;工地周围是荒滩,没处买饭,就自己做了带;下班晚,如果菜场也收摊,她便从垃圾堆里捡些菜叶。

干了两个月,熬不住,看到报纸上有条厨师学校招生的广告,她便让父母寄钱来,又添上自己的积蓄,直奔石家庄厨师学校。半年学制,加上吃住,共花销一万六。毕业后,她和同学在广州合开了家快餐店,半年后,亏空八万(她自己总结:上菜速度慢,匮乏管理),因无力还债,辗转来到东莞,应聘电子厂,想先安顿下来,再慢慢寻找机会。

小王摊开自己的手掌,甩了甩,对我说:“学了手艺不用,就是犯罪。”

她擅长做湘菜和川菜,说粤菜最难做,太讲究营养搭配。

她有把价值二百五十元的菜刀,走哪儿带哪儿,像江湖剑客有把好剑,从不轻易示人。但周末,她会将菜刀裹在报纸和毛巾中,带它去广州,看望厨师班的同学,一起炒菜喝啤酒,等待机会。

我终于了解到,小王的所谓机会,居然是-向那些以前借过钱的同学,再借钱!

她说:“现在,借钱的人是大爷!”

此时此刻,小王蜷缩在电子厂简陋的宿舍里,实际上,她在等待大风暴。

她说:“我告诉他们,只有让我再试一把,才有可能把以前的钱都还了。”

小米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后,摸索着坐在床沿,用毛巾擦水滴。她擦得很轻,指缝间有种异常的温柔,然后一仰头,将整个头发披在脑后,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略有倦怠,却异常满足。

离上班还有十分钟,我们下楼时,小玲也下楼,只不过,手里拽着拉杆箱。到了楼下,她朝电动门走去。我问小王,她要辞工吗?小王点头道:“应该是吧……昨晚她手机响了,是个女的打来的,她让我帮忙接,说是她表姐,说她已被公安局抓了,以后别再找她……”

我完全没能力想象这些词语背后的场景,只感觉那妩媚的背影里,晃动着冰凉的不安。但小玲并非那种找不到妈妈,脸朝天抽鼻子的孩子,不,她有种可怕的不在乎,她已不在乎面对整个世界,在那极其女性化的身躯里,蜷缩着一头狂躁的兽。

我们噔噔上楼,将手指放在触摸屏上,打了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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