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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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审过后,哈维夫妻获得保释。保释条款之一是他们俩之间不得交流,也不能见孩子——孩子们现在住在寄养家庭——所以德尔文·哈维就回了斯通巷的家,而贝琪·哈维去了埃弗森郊外的娘家,靠近加拿大边境。12月,我开车载父亲去了一趟。路途很远,风很大。贝琪·哈维的父母住在一个双宽的移动住宅里,家里摆满了塑料花。屋子后面是一大片桤木林,旁边是一辆黄铜色的面包车,车身上印着条纹。我把车停在它旁边,父亲让我进去以后“发现什么情况,就录下来”,我说我尽量。
我们踏上门廊。贝琪·哈维开的门。她穿了一件超大号的连帽衫,下身是一条带大口袋的牛仔裙,长度到脚踝,脚上拖着莫卡辛软皮鞋,没有化妆。她的两颗门牙形成一个夹角,就像两张扑克牌互相支撑那样。她呆呆地瞪着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嘴巴,说:“这是谁?”
“他吗?”父亲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我一下,“他是我儿子。”
“你为什么要带他来?”
“因为要录音。”
贝琪·哈维隔着玻璃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在这儿等一下。”她说。
她把门关上了,彻底关上了,咔嗒一声。我们在风里站着,风里带着一股潮气,冷飕飕的。“贝琪这个人,”父亲说,“不信任别人。还有一件事,卫生对她来说非常重要。我跟你说这个,是告诉你不要去跟她握手,因为她是不会跟你握手的。她不会握你的手,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是害怕有病菌;另一方面,是怀疑。她不知道怎么看待你。她看了一眼,认为你是个自由主义者。然后她又会想,如果你是自由主义者,那么你所支持的这个体系又对她不利。而如果你支持的体系对她不利,那你就是导致她被捕的阴谋的一分子。世界上的人被她划分成两类,她自己是被迫害的那一类。”
贝琪·哈维开了门——事实上,她是用纸巾隔着手开的。“把脚擦擦。”她说。
我们进去了。屋里有地毯清洁剂的味道。我们跟着贝琪·哈维进了客厅,她的父母亨丽埃塔和卡尔·胡伯两口子坐在椅子上,电视开着,但是没开声音。我看见他们在看一部戏剧,至少有部分剧情讲的是警察坠入爱河的故事。胡伯先生的腿上坐着一只迷你贵宾犬,胡伯夫人的椅子旁边还有一条狗,我没看出是什么品种,它正卧在一张羊毛**打着呼噜,边上还有一根橡胶骨头。我仔细看了看:这条狗应该有雪纳瑞的血统。我还发现胡伯夫人是坐在轮椅上的,虽然我是过了一会儿才看出来的,因为轮椅上放了好几个靠垫,几乎跟客厅的家具融为一体。她穿了一身红褐色的套装,头发是铁娘子撒切尔夫人的短版。这个发型给了她一些阳刚气,让她有了一种不怒自威的神色。简而言之,她还是有点让人望而生畏的。
胡伯夫人拨了两下轮椅扶手上的操纵杆。轮椅转了个方向。她的目光与我相会。“我闺女跟我说的是来一个人。”她用电视遥控器指着我。
父亲也指指我。“这是我儿子,”他说,“他写书,所以平时要做采访,那,因为他做采访,所以就知道怎么用手机录音,所以今天他就是来干这个的。他是来录音的。他录完音,然后我们就走。我们会回到我的办公室,把文字记录整理出来,这份文字记录可以帮我准备这个案子,这样我就可以更好地为贝琪辩护。我希望我说的这些您能认同。”
胡伯先生直起身子。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他要说点什么,但是最后他什么也没说。也可能他只是决定不在我们面前懒洋洋的。总之他一直板着脸,一手抚在贵宾犬上,然后咳了两声。“他写书,”胡伯夫人说,“什么样的书?”
“小说。”父亲回答。
“什么样的小说?”
“普通的,”父亲说,“我也不知道应该叫什么。”
胡伯先生又动了动。窗外的光线照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我注意到他眼镜的镜片是淡淡的黄色。脑袋上只残存着几根沙褐色的头发,没有梳过。他大着嗓门儿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说话好像有点吃力。“我叔叔莱斯特跟路易斯·拉穆尔在3622军卡中队的时候就认识了。”他说。
“安静。”胡伯夫人说。
开场白结束了。父亲拎着公文包,问胡伯夫妇俩是否有人愿意出庭做证。这时,胡伯先生竖起了食指:“公开演讲啊,我不擅长,我老婆可以,她能对付那些最能言善辩的人,我闺女也可以——她的公开演讲不错。母女俩都能搞定,但是我,我反应不够快。说实在的,你要是把我放到现场,我很可能会打磕巴的,所以我还是留在后台吧。你们都知道的。”他对妻子和女儿说。
胡伯夫人一点也没有回应丈夫的话。相反,她用电视遥控器指指沙发,说:“你们两个坐到那边,说给我们听听。”
我和父亲坐了下来。父亲把公文包放下。“我想要做的,”他说,“胡伯夫人,是在我们做出任何决定之前,先用你们可能会被反复问到的问题来模拟一下。你同意吗?”
胡伯夫人毫不掩饰地笑了——她似乎有那么一点兴趣——脸都褶了起来。“你想看看如果有人想找我的破绽,我会怎么样。”她说。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会这么看。”我父亲说。
“他们总想把人当傻子。”
“谁?”
“律师。”
“我就是律师。”
“那就做你的律师吧。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