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走在前面,并没有回头,道:“这便是‘数’,我们中原有风水堪舆之术,崤山山脉纵横,并且山高林茂,龙脉深入地下,北邻黄河,地下必有暗河,再用数法加以精密的计算,就能准确找到,如果不通数术,要在偌大的崤山中寻找一条暗河,怕是几辈子都找不到。”
阴阳师睁大了眼睛,只觉中原术法强大无边,自己久居东瀛小国,的确是孤陋寡闻了。
“这就是数?”阴阳师脸上的倨傲早已消失。
“然,但不全然。”僧人道,“这只是从数,而不是真数。”
“敢问什么是从数,什么又是真数?”阴阳师起了很大的兴趣。
“从数就如这地下暗河,用数理推测,就能掌握,但真数就没那么容易了。”僧人指了指上方,而后道,“真数在天上,老天需要谁,就将真数的奥义传给谁。”
阴阳师疑惑,问道:“那高僧已经获得了真数的奥义?”
僧人道:“没有。”
“既然没有,那岂不是蒙着眼睛骑马,与冒险何异?”阴阳师问道。
“对,不冒险怎能知道真数是否在贫僧这里?”僧人眼神坚定,不容反驳。
“那是否有人掌握了真数呢?”阴阳师又问。
僧人微微停顿,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而后继续往前行走。
这条峡谷斜方向朝地下更深处延伸,经过人工的修葺,地面十分的平整,可见崖壁两侧,有一些猿猴的身影在缩身跳跃。
约摸行了两百米,一条直朝下的石阶出现在眼前,可以看到地下火光摇曳,阴阳师跟随僧人沿着石阶往下,行了一阵后听得机杼的声音此起彼伏,随着靠近,声音越来越大。
而后出现在两人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空间竟有好几个宫殿大小,这溶洞被人工修葺之后,作为织布厂,一眼看去,织工不下百人。
见僧人走来,织工并不像那些杠夫一下停下手中的活,而只是只是抬眼点头,简单施礼,似乎在赶制衣物。
“朱邪忠,萧昭要的东西准备完了吗?”僧人问道。
这时一个高大的唐装胡人迎面走来,对僧人手作叉手礼道:“先生,织工日夜赶制,还需三天的时间。”
“三日,够了。”僧人简短道,而后与阴阳师继续往前走。
横穿过溶洞之后,是一道更为窄小的山洞,进入之后,便无半点的光线,阴阳师只是跟随着僧人的脚步及其提示走过这将近两里的黑暗隧道,而后是顺势而上的石阶忽然出现在红色的火光之中。
“高僧,方才为何不点灯?”阴阳师有些搞不懂僧人的做法,如是问道。
“如点了灯,怕会走错。”僧人道,“方才走过的那条通道叫千机洞,里面隧道无数,贫僧用了半年时间才将里面唯一的生路记住,脚底记住了每一处凹凸,每一处石壁。”
僧人说着登上石阶,从墙壁上拔下一根火把,而后朝身后的千机洞中扔去,只见彤红色的火光冲进了黑暗之中,阴阳师眼轮抬起,仔细去看,只见那火光掠过千机洞,里面横竖的隧道果真不计其数,有些甚至只是一步之差,就会走到另一个隧道中去。
“这是唯一的生路?”阴阳师问道。
僧人点头道:“不错,唯一的生路,贫僧此时做的,也是唯一的生路,这千机洞一来是为了防止不良人探子闯入调查,二来是警醒自己,处世需谨而慎之。”
阴阳师敬佩更甚,眼前这个僧人身上有着非同寻常的坚毅,他所策划的是这天地之间最大的谋。
“阁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僧人直视阴阳师的眼睛道。
“这也是公子的数。”阴阳师淡淡道,更加明白僧人所说“数”的含义了。
僧人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而后转身,沿着石阶朝前行五十米左右,就从山腹内走出,一条悬在百丈崖壁上的栈道出现在眼前,沿着栈道再行五十米,可以看见紧接着又入一个悬空铁笼,仔细望去,这铁笼上端与手腕粗细的铁索相连。
僧人点起灯笼,而后扳动机关,铁笼缓缓地朝上升起,随之而来的是轰隆的水声,听那磅礴的声音,阴阳师寻声望去,但见月光之下一道飞天悬瀑倾泻而下,在飞瀑下方,隐约可见有一座小山包大小的水力风车。
之前阴阳师还疑惑这厢房还有铁笼是由什么东西驱动的,听见这水声之后,心中顿时明白过来了,原来此处的多数机关都是由水力驱动,利用自然之力,将机关有机地结合起来。
此时,阴阳师也明白了僧人所说的数,所谓数者就是精确,将一切计算到精确,往往就能创造奇迹。
“阁下,请。”僧人推开厢房的门,让开身位,请阴阳师先行。
阴阳师走出厢房,只觉得一阵寒凉的山风扑面而来,带着一缕缕深夜的雾气与山音,一幅旷阔无比的画面呈现在了阴阳师的眼前。
只见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凑成了一个巨大壮观的城市,从此处俯瞰,龙首原上的长安城尽在眼底,让人心中顿生豪迈。
“如何?”僧人问道。
阴阳师淡淡一笑道:“吾现在明白高僧为何想要天下了,有些东西只有看见了才会心动,这里藏着公子想要的一切。”
“阁下说得对。”僧人沉沉道,“曾经贫僧喜好文墨,看到的只是绮丽辞藻,而后贫僧喜好机关,看到的只是奇巧之术,直到贫僧看见了长安城,贫僧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吾佩服高僧。”阴阳师长叹一声,转过脸来道,“说吧,高僧让吾来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