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将军?”刀笔吏声音大了一分。
“啊?”上官朔这才反应过来,长吁一声,眨了眨眼。
长安城中的诸多事闻,都有专门的刀笔吏进行记载,根据事闻类型呈给不同的部门,如官员档案就需存入甲库,而像此类异闻怪谈则需呈与钦天监,在钦天监考量之后,才会决定是否将事闻昭告天下,此前都需要先草拟事闻概要,然后在长安城中发布,以防止民间胡乱揣测散播。
“大人,此事如何写?”刀笔吏又问。
将军上官朔眉头压下,思索一阵后道:“就说萨珊流民聚众散布妖法,遭了天谴,导致波斯胡寺坍塌。”
刀笔吏听罢一愣,思索一阵后道:“将军,如此说可不行,天后治下,怎能有妖法,您这是要逼武后下罪己诏吗?再说这波斯胡寺是先帝高宗下旨建造的,妖怪毁掉了胡寺岂不是触犯天威吗?往后的事情,将军可不好处置了。”
上官朔一听,虎目一瞪,忽然觉得有道理,今晚的事情若传出去,武后必定大动肝火,要知道此等异象在民间会被视为不祥的征兆,如果流传开来,肯定有好事之徒用此事做文章,并以之攻讦武后行政,并且今夜波斯胡寺内发生的事情已经被不良人知晓,他们定然会一五一十地禀报武后,此时所作的现场记录将会公布天下,所以要谨慎谨慎再谨慎,错了一步也许就会有被处罚的可能。
“那你说说,这事该如何记录呢?”上官朔皱着眉头问道,语气一下子谦和起来。
刀笔吏一抚胡须,双眼透着狐色,而后道:“我倒是听说关西有一伙流寇号称‘项王堂’,以项羽为宗师,网罗天下亡命之徒,聚众起事,由来已久,京兆尹为此是焦头烂额,不如啊,将这件事推到项王堂身上去,就说有流寇夜袭长安城,在醴泉坊与萨珊人械斗,导致波斯胡寺坍塌,如此一来,责任就全不在将军了,另外不良人也会将实情禀报给天后,天后必知将军此举之用意,必定开心,说不定会拔擢将军。”
上官朔听完,眉开眼笑,拍了拍刀笔吏的肩膀道:“你们这群臭读书人还真有点本事,那就这么记,明日黄昏来我府上,本将军为你安插个职务,今后不必再做刀笔吏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刀笔吏笑的合不拢嘴,赶紧将方才说的记录了下来。
此时,长安城西,冷月之下的天空中,三只巨大的蝙蝠在空中乘风滑翔,三只怪异的大蝙蝠身下都裹挟着一件东西,齐头并进飞出长安城外的林中,才缓缓落地。
此时一声哨响,林中噌地亮起了一圈火把来,三只大蝙蝠将身前捆绑的东西解开,竟是白探微、裴直与火拔仇三人。
此时三人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林中,那为首的一人脱去身上的蝙蝠翼,摇了摇头,一头如瀑布般的长发被抖落到了腰间,而后取下口中衔着的发索,将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地束在脑后,此人双眉如剑,目若深渊,身材高于一般的中原女子,眉眼轮廓更深如雕刻,皮肤白皙如瓷,在月光之下透着一分高傲的冷峭。
而后林中的火把慢慢聚拢,半跪而拜,纷纷称中间的女子为堂主。
女子目光一挑,示意身边的男子将昏迷的三人服下解药,身侧的两名高大男子掏出指头般大小的瓶子,放在三人鼻端一熏,三人顿时打着喷嚏醒来。
白探微坐在地上抬眼只见前后围着一圈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记得先前从波斯胡寺的横梁上摔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似乎有几张巨大的黑影蹿了过来,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诶!先生,我们这是……”裴直一头雾水,环视四周,月光之下目光忽然与身前的女子一触,顿时心中一颤,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双眼呆呆地望着女子高傲的脸孔。
那女子本来冷峭,自视甚高,从未有人敢这么盯着自己看,但一见裴直呆傻执着的眼神,竟然也一时乱了针脚,心中的小鹿莫名撞了一下,既而借夜色掩盖着羞赧,同时瞪了裴直一眼。
发怔的裴直这才反应过来,如此看着女孩子家十分无礼,赶紧将视线转移到白探微身上,又问道:“先生,我们这……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今夜如何脱身之事,还望二位不要说出去。”末了,三人身侧的一个清瘦的男子走近,躬身作揖道。
这人是中原男子模样,蓝衫布鞋,一脸的书卷气,像是一名书生,行止也十分有礼貌,上前来将坐在地上的白探微还有裴直扶了起来。
白探微心细如丝,刚才的措辞中是“二位”,按常理说应该是三位,想到此处,赶紧环视一周,只见火拔仇已经被他们五花大绑吊在了一边的树上。
“小子斗胆问一句,诸位为何绑了小子的朋友?”白探微眼轮一抬,四下场景悉数到了眼底,心中已经有了分寸。
白探微这么一说,裴直才反应过来,大吃一惊,这伙人为何平白无故将火拔仇给绑了。
这时候,女子身侧的一名高大男子大声道:“此事先生就不要多管了,一会儿我便安排车马送二位去长安城外落脚,明早二位可入长安城,这边请。”
这高大男子话语中透露着不可商量的语气,氛围瞬间变得紧张。
“哈哈哈!想不到我火拔仇都打扮成这般模样了,你们还能将我认出来,罢了,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时被绑在树上的火拔仇哈哈一笑,如此道。
裴直也是江湖老手,听那高大男子的语气,似乎火拔仇与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今夜要此处清算,不过既然已经跟火拔仇喝过酒也经历过生死了,岂能坐视不管,连忙爬起身来,双手上灌注了力道。
武人之间,即便不动声色,也能感到对方的身上的气势,一见裴直舒展开身形,面前那位高大的男子也忍不住朝前走一步,而后道:“这位兄台,切莫多管闲事!”
“哈哈哈!你这撮鸟,我认得你,叫什么屈画虎!老子在项王堂做门主的时候,你小子还是个捡破烂的!”火拔仇又大声道,“裴大人,打他!他打不过你的!”
裴直其实并不想贸然而动,当即准备请示白探微,扭头一看,白探微的身形再自己身边忽而扭曲如水,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背后被一股力气一推,当即一个趔趄,冲上前去。
对面的高大男子也正因白探微的忽然消失而惊奇,又突见裴直无端冲上前来,哪里能示弱,当即以肘做刀,脚下扎了个肩宽马步,前去格挡。这边的裴直既知已经出手,就没有回头的余地,趁着这股子冲劲儿,旋腰变拳为爪,直取屈画虎的小腹,这一招是南派拳,近身格斗乃有四十二种变化,下手狠而精准,若小腹被击中,当即便起不来身了。
但屈画虎也非浪得虚名之辈,心知裴直这一招的来向,以左脚为心,一个侧身旋转,躲过此招,紧接带上右脚,一个低扫腿直取裴直的脑门,但裴直何其的身手,一招不成,早换攻势,借着朝前冲的力道,扫着地上的枯叶绕到了屈画虎的背后,双臂成钳,将屈画虎的脖子紧紧卡住,右腿膝盖也早已抵在了屈画虎的背部,如一用力,屈画虎当即脊椎断裂,身死当场,这招是睢阳扑天手陈擒虎所创,名为“刺虎”,裴直正好用这招制服屈画虎,正应招数的名字。
前后不过十招,胜负已分。
“好!裴大人好身手!”被绑在树上的火拔仇见裴直旗开得胜,大笑助阵。
但火拔仇这话音刚落,就觉有点不对劲,月光之下,站在屈画虎背后的裴直似乎呆滞不动,双眼之中闪着两盏幽幽的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