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直半饮,听完又道:“此事裴某也的确想过,但一来想到高僧是世外之人,怕不会轻易答应,二来秋溪师傅本就是武后诚邀诵经的僧人,从于阗往唐国必经银山烽堠,也会先拜访叶经略使,如高僧帮忙在武后面前提了裴某的事情,恐怕武后会怀疑我早就安排此事,另外家父生前与叶经略使有过交往,我又是段大人的朋友,武后生性猜忌多疑,这么一来如能伸得了冤便也罢了,裴直就怕武后起了疑心,连累了叶大人跟段大人。”
“哦……”火拔仇不等裴直说完,接上他的话道,“但让探微公子提及此事就完全没问题了,一来探微公子是龟兹商人,与唐国没有瓜葛,说道此事武后不会猜忌,二来与裴大人又是单纯的朋友,为朋友说话也是情理之中,必不会连累其他人,三来最好的是武后垂青公子,此事就极好办了。”
裴直给二人杯盏中斟满了酒,点头道:“正是出于此般考虑,只是裴某望先生心性高洁,怕是不愿参杂尘俗之事,但……为今能帮裴某的人只有先生了,虽然是不情之请……”
“无碍,裴大人品性高洁正直,能帮得上忙是小子的荣幸。”白探微忽然举酒。
白探微忽然爽快地应答下此事倒让裴直触不及防,原本自己寻思此事一般人必不会轻易答应,至少也要考虑几日,没想到白探微几乎没有思考,听完因由之后就答应下来了,反倒有些不放心了。
于是又忙问道:“先生可别捉弄裴某啊!”
“小子要捉弄大人的话,大人还有周旋的余地吗?”白探微表情倨傲,但却不盛气凌人。
“那裴家荣辱便只系先生一人了!”裴直本是性情中人,不愿再多问,忽然站起身来要给白探微跪下。
“小子不拘俗礼,不爱谦逊推让,大人若真是性情中人,便无需多此一举。”白探微厌恶礼俗,乜斜双眼,眼神由倨傲变成了孤高。
“哈哈哈!先生果然是奇人,既然如此,那裴某就把先生视作豪杰兄弟了,好一个不拘俗礼,裴某当年在长安也是如此,只是……”裴直眼神稍有暗淡,忽而话锋一转又道,“从今日起,裴某愿跟随先生学道,裴某心中杂念太多,如能有先生一半的沉静就好了。”
“絮烦絮烦!”一旁的火拔仇也听不得这话,赶紧倒酒道,“废话少说!喝酒!”
这酒盏刚抵住嘴唇,火拔仇思维跳跃,忽而想起了一件许久想要做的事情,但是只是在心头一闪,话将到嘴边时,又忽而忘记了,心中痒痒,十分不爽。
“先生,我想起来一件很想做的事情,但突然忘记了,我难受的很!”火拔仇道。
“来,火拔兄弟,你看着我的眼睛。”白探微放下酒盏,将视线转向火拔仇的双眼,忽然定住,而后左手起双莲诀,抵住鼻尖,口诵白云心咒,此时双耳边忽然宁静下来。
旁侧的裴直起初已知白探微要行神奇法术,但看白探微手头动作并没有什么奇特,看手型如是佛道两家的结印,却不知是什么原理,就在这么一想的瞬间,忽而感觉四周变得悄寂无声,如同站立在积雪的深夜当中,周遭旷渺无垠,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全身也起了一丝凉意,此时再看火拔仇,好似也在这瞬间没了知觉,那种沉寂还并非睡着了一般,而更像是木雕,裴直心中狐疑,但不敢有其他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
约摸一盏酒后,只听得耳际滋啦响动,裴直闻声望去,心中大骇,只见这白探微的背上不知何时趴着一只猿首牛角的黑色怪兽,影影绰绰,如烟雾又如水底隐约的黑色影子,浮浮晃晃,似乎是从白探微的背上长出来的一般,此时但见那怪兽朝火拔仇探出长长的爪子,而对面的火拔仇早已一动不动,如同木雕,那黑色怪兽将手掌轻轻抵住火拔仇的前额。
这时,白探微手头双莲诀换单白鹤诀,口诵蝴蝶咒,既而朝前倾嘘了一口气,一旁的裴直忽然觉得四周声音又渐渐变大,宛如梦中醒来一般,再看身前,哪有什么怪兽,只有白探微与火拔仇两人。
“这……这是?”裴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到底是幻术还是妖术?”
白探微微微一笑,自顾自斟酒又自顾自饮酒,就在这时,火拔仇双眼豁然睁开,长舒一口气,一双牛瞳瞪得老大,望他的表情,显然是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刚才我看见有地狱的小鬼来与我说话,说我丢了一件事,现在给我送回来!”火拔仇带着喘息声如是道。
“那不就是火拔兄忘掉的那件事吗?”白探微道。
火拔仇见白探微那意味深长的微笑,忽然反应过来,定定地望着白探微道:“公子,原来是你在捣鬼!”
白探微粲然一笑,不予作答,但脸上的笑容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而一边的裴直似乎比身陷幻术的火拔仇还要疑惑,忍不住问道:“先生,我方才看见你背上趴着一只妖怪!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似真,如似幻,其实小子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儿时听母亲说,有一种寄居在人记忆中的妖怪,其名为‘摄’,只要召唤出‘摄’来,就能释放被蒙蔽的记忆,裴大人刚才看见的东西大概就是它吧。”白探微声调如常,似乎此事如吃饭喝水般平常。
裴直对此难免少见多怪,自幼虽习武,但也知“子不语怪力乱神”,即便是有人语,也只是当做饭后茶余的消遣,无人真的当回事,而近来,先是在银山烽堠看见了鬼怪,又是在白探微背上看见了妖怪,一时难辨真假,而白探微也似乎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这……”裴直自言自语道。
“这什么这,裴大人我告诉你,我自从遇见探微公子,见到的东西一个比一个稀奇古怪,公子从不说是真还是假,其实见多了,也便就这么回事,裴大人就当做梦便是了。”火拔仇倒想的很通,如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