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自己派去西域的李介等人中了白探微的幻术,而白探微及其亲随则全都消失不见了,这个信号很明显,白探微已经勘破了自己的局,带着萨珊宝藏的地图逃走了,猜得不错的话,白探微此时应该正在往洛阳城赶。
波斯胡寺案的整体布局,在最后一步彻底破碎,乌有先生想起了李练的话,当时白探微孤身一人来崤山的时候,为何不控制他,或者干脆杀了他。
一开始,乌有先生也带着这样的侥幸,但仔细想来这件事是不可能做到的,白探微既然敢独自一人来崤山,就证明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后路,一旦自己被扣押,也许官兵就会旋踵而至,这是一个方面,另外一方面就是,乌有先生希望能控制好白探微这枚棋子,如此一来,事半功倍。再还有,就是出自对兰生公子的愧疚,这完全出于私情。
事到如今,乌有先生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布下的局承重枢纽之处,兜兜转转竟然还是故人,十几年前是兰生公子,十几年后则是兰生公子的亲生儿子,冥冥之中似有天注定。
不过乌有先生还是不太明白,为何兰生公子与白探微都不帮助自己,他这么做对龟兹国还有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吗?乌有先生想不明白,这点上他花了半辈子时间都不曾想明白。
“白探微……”乌有先生抬起眼轮,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随即,乌有先生口中长嘶了一声,站起身来,想起了故人兰生公子,此时白探微,竟然与其父的主张不谋而合,想到此处,乌有先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十数年前的往事。
文明元年,武后改元光宅,并将东都洛阳改名神都,此后洛阳取代长安,成为中原实际意义上的政治中心,在频繁的废立皇帝之后,这位权势中心的女子终于显露出其汹涌澎湃的野心。
改元光宅,正恰是武后登上权力巅峰的标志。
而这一年,是乌有先生最接近复仇的一年。
是年,蛰伏已久英国公李敬业终于决定在扬州举义。
此前,李敬业诸等已经密谋许久,只是未曾找到起兵的借口,而在武后废去中宗,改立睿宗,而后又临朝称制,大杀李氏的时候,天下舆论风动,举义行动呼之欲出。
李敬业举义前半年,长安主簿骆宾王只身一人赶到巴蜀,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乌有先生。
此时的他还不叫乌有先生,而只是一个刚刚死过的人,隐藏在巴蜀大山之间的猿师一门中,为了安全,他剃度成了僧人,并给自己取名顺目,即是后来名满巴蜀的顺目桥僧。
此时的顺目僧人几近一无所有,知悉李敬业将谋反的消息后,既振奋又彷徨。
巴蜀山中的深夜,百虫齐鸣,此起彼伏。
骆宾王与顺目僧人两人对坐在竹林的别馆之中,抬头透过高大的树木,可以看见辽阔的星空。
“太子,还请速做决断!”骆宾王将举义前后事宜悉数道来,“现在英国公便缺一面旗帜,太子如果此时出山,就能一呼百应啊!”
顺目僧人短暂沉默,此时距离那个“太子”被绞杀的时间,仅仅只有一个月。
顺目僧人仍旧心有余悸,这种恐惧是来自那个杀伐果断的武后,此前顺目僧人从未想过她竟会如此狠心。
仇恨虽有,但恐惧也如烙印一样,顺目僧人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他恐怕此后再无退路。
“观光兄,非我不肯,只是你们了解武后吗?”沉默许久,顺目僧人问道。
“了解如何,不了解又如何?”骆宾王道,“自古牝鸡司晨者皆速祸乱,汉吕后,魏胡太后,以及贾南风之流,一旦主政,祸患无穷,宾王不需要去了解武后,只需要了解历史,这次举义不仅仅是为了李氏,更为了天下人。”
顺目僧人听罢,脸上浮现出似有若无的苦笑,在被流放巴蜀之前,他也是这么想的,在所有人的意识里,女人不可能与男人抗衡,也正是这种固有的意识,让自己如今落到了这般的田地。
“观光兄,武后不同,你所列举的那些人是弱主背后的女人,但武后不是。”顺目僧人道,“她是与高宗皇帝一起开疆拓土的女人,武后的能力在某些方面,超过了高宗皇帝。”
骆宾王深吸一口气道:“太子!你这是怎么了!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太子!这天下本就是你的,现在怎么连将他拿回来的勇气都没有!当年暴秦何其强大,不照样被瓦解了吗?”
顺目僧人举目四望,倒不是没有勇气,只是他觉得骆宾王与李敬业的做法有些鲁莽,至少起兵是不可能的,但也在这瞬间,顺目僧人的心中升起了一个想法,那便是如建造大型宫殿一般的构造长久计划。
从这一刻开始,数的概念便在顺目僧人心中萌发,也许可以利用李敬业等人的谋反,一步步将武后变成惊弓之鸟,随后给她致命一击。
想法虽只有一个萌芽,却有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气势,想到此处,顺目僧人深吸一口气。
“太子,宾王只听太子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骆宾王语气逐渐激动。
顺目僧人缓缓起身,将视线投向黑魆魆的森林,沉沉道:“观光兄,你说武后真的会夺权吗?”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武后频繁废立皇帝,已有女主称帝的野心了。”骆宾王道,“一旦让她得逞,李氏皇族将会被屠戮殆尽,这等于是窃国啊!”
的确如此,顺目僧人也能想到,自己的下场就是李家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