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这话,其他人可能只看到了表层含义,其实裴炎能听出这话外之音,无禁不良人今夜刺杀四家,赶尽杀绝,是不留活口的,现在陈武家的小儿子被救出,往后也免得不被追杀的命运,最关键的是,如果谁收留了他,就等于直接与武后作对。
一个云水僧,飘然世外倒无所谓,而裴炎不同,身为朝廷命官,收留陈秋水就等于是引火上身。
“豪杰之后,自当有恋世之想。”裴炎道,“孩儿就算出家,也断不了凡尘,高僧还是把孩儿交给裴某吧。”
裴炎此话亦是告知僧人,自己并不惧怕那些事情,而且这个孩子眼见血海深仇,岂能安心出家。
僧人本就话少,听裴炎如此说,便俯身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了裴炎,又看了一眼陈秋水冷冷的双眼,微微地摇了摇头,这个摇头所有人都不懂,唯独陈秋水懂。
僧人之所以救出陈秋水,是为了让他活下来,接续陈家血脉,而陈秋水的眼里写着两个字,那便是“复仇”。
裴炎接过陈秋水,抱在怀中,而后又问:“敢问高僧姓字?”
僧人听此,微微一笑道:“只是江湖一莽汉,扮了僧人的模样,那就是僧人了?”
裴炎是喜好结交江湖豪杰的,他知道僧人不愿透露姓字,但亦想今后与僧人再见,又问:“敢问高僧此去何处?”
僧人又是一笑道:“洒家许久不见仙人了,此番要去寻仙人。”
这话一出,包括裴炎在内的所有人都惊讶了,一个僧人怎么会寻仙人呢?令人费解。
就在众人狐疑之际,这位高大的僧人已经踏雪而走,缓缓地消失在风雪的深处。
洛阳大理寺,风雪越来越大,只见两点人影在西殿外机械地堆着雪人。
火拔仇俯下身子,铲起一大块雪做成雪人的头,而一旁的袁宽之则用石头等认真地打磨着雪人的五官。
“我说先生这得聊多久?”火拔仇放下铲子,朝西殿内看了一眼。
远远看去,身披宽大白袍的白探微显得更加瘦小了,因为风雪太大,只能看见白探微轻松地坐着,并看不清他的动作。
“哥哥与裴大人的关系很微妙。”袁宽之听火拔仇抱怨,而后道。
“什么叫关系微妙?”火拔仇问。
“你没发现吗,哥哥表面上好像对裴大人不友好,其实还是非常在意裴大人的。”袁宽之道,“哥哥是个心暖的人,他知道裴大人肩头扛着他们裴家的荣誉,所以早就下决心要帮裴大人恢复他们裴家的荣耀,只是似乎又不愿意做得太明显,可能是不希望裴大人有心理压力吧。”
火拔仇听罢,淡淡道:“我看没那么简单。”
其实,虽然火拔仇并不知道白探微此来武周要做什么,但凭借自己多年与白探微的相处,以及龟兹国的境况,火拔仇也大致猜到白探微此来的志向不会小,只是不知道白探微具体要怎么做,他刻意疏远裴直,在火拔仇看来,应该是不想裴直知道太多的细节。
西殿之中,白探微停下思路,而后微笑道:“裴大人,有人在说我们的坏话。”
裴直正跟着白探微的思路走,忽然听白探微冒出这么一句话,问道:“先生怎么总是能突然说出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白探微转头,轻轻地朝大雪中的火拔仇望了一眼,那边的火拔仇双眼一瞪,自己将将在猜白探微的心思,竟然似乎被白探微发现了,心中是又惊又奇,赶紧扭过头去堆雪人。
裴直见白探微望向外面,也跟着看了一眼,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唷!雪都下这么大了。”裴直也从冗长的思路中稍稍解脱出来,望着白雪,心中更加宁静了。
“裴大人。”白探微沉沉道,“你与段秋是至交,可读出他眼神中的内容了没有?”
裴直深吸一口气,他真的没办法适应白探微这种来回切换的思维。
“先生太为难裴某了,眼神,眼神能读出什么来?”裴直呷了呷嘴,犯了酒瘾。
白探微的表情却显得更加难以捉摸了。
透过眼神解读对方的心思情感也是镜师的必修之一,据说在镜术之中,眼神能分三千二百中,而这三年二百种眼神又各代表不同的心境,这些眼神镜师都需一一记下来。
“小子读出来了。”白探微伸手摸索茶盏道。
“读出来什么?”裴直问。
“秘密。”白探微在案上摸了半天,因为光线太暗,仍旧没摸到茶盏。
“先生这是在说废话吗?”裴直将茶盏推给白探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