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着?”贺茂忠行问道。
“青泥珠。”僧人缓缓转过身来道,一双看不透的眼睛深邃神秘。
此刻,阳光越出山巅,大雾也在一瞬间散尽,朝阳之下,崤山的层峦之间,竟然悄无声息地露出了许多望楼碉堡,而这些望楼碉堡周围布满了兵士,尽皆望着长安城的方向。
神都洛阳,大理寺。
朝阳出云,随之而来的是如冰雪融化般的熙熙攘攘,天凉更甚,白探微模糊地视线中映着朝阳的一抹温暖的红色,秋风微起,在清晨的空气中深呼吸,浑身惬意。
自昨夜白探微与裴直二人走失之后,文除非便派人在大理寺寻找两人的去处,却丝毫不见,直到天明了才被值勤的差役看见身着白色道袍的白探微正坐在大理寺正殿的屋顶上。
看来坊间传言龟兹先生喜欢登高思考的说法不假。
昨夜,白探微问裴直寻个高处,好吹凉风冷静一下,没想到裴直不由分说径直将白探微驮上了屋顶,而裴直自己则又去厢房内裹了两张棉被上来,陪着白探微长聊至于天明时分,裴直的困意已到了极限,兀自沉沉睡去。
但白探微却随着思路逐渐清晰,而越发的没有睡意。
因为卷宗里面“藩人”一词的反复出现,而忽然将案件的调查方向转向了朝堂之内,此前白探微一度怀疑秋溪僧人,但此时脉络动机浮出水面,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权谋也许更像是波斯胡寺诡案的源头。
一个布了十年的大局,其志不可能在小,娄师德的部下离奇被害也许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还有一些卷宗中记载的案件无法确定,更有卷宗未曾记载的案件。
这些案件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查清楚了,白探微不能确定是否用“藩人”这条线索能查到所有的事情,如果此案户部真的涉及其中的话,事情可能就麻烦了。
狄仁杰身为当朝宰辅,手段之高明自是不用多说,他难道真的有僭越之意?白探微眉头紧锁,觉得可能,又觉得不可能。
所谓的可能,便是目前的证据所指。
所谓的不可能,理由就太多了。
首先,就是狄仁杰的年龄,此时狄仁杰已年近七十,垂垂老矣,自古以来,岂有七十老臣谋天下的?此事古今中外都少有。
从这点上出发,狄仁杰如果真的有僭越之心,更可能是扶李抑武,白探微善于学习,来中原这段时日,经常与人讨论天下大小事情,亦知狄仁杰是主张还政李氏的,而他的对手娄师德却主张不动不换。
这两人的矛盾也正在此处。
第二个不可能就是娄师德的反应,部下接二连三被害,娄师德必定暗中调查过,狄仁杰肯定是怀疑对象之一,而娄一直暗兵未发,一个就是狄仁杰并非幕后策划者,一个便是娄师德无法确定是否是狄仁杰,而一个十年之局,作为位极人臣的娄师德一点察觉也没有,有点说不过去。
第三个不可能就是狄仁杰是最近才官复原职,此前因来俊臣诬陷,而被贬至于彭泽,与之相应的是,朝中狄系官员几乎被打击殆尽,换句话说,从前任何一个时候,狄仁杰都有资本谋逆,而此时恰是最无资本的时候,所以这点上看来,又显得不大可能。
这些细节想法其实早在白探微脑海中隐隐燃烧了,只是白探微喜欢独自思考,故此并未与其他人提起这些事情。另外关于娄师德,也是疑点重重,根本找不到恰切的动机,此前的一番紧张的分析,紧紧是将案件撕开了一个口子而已,至于全局,肯定有太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白探微此时似乎面对一道深渊,深渊中有一双凌厉地眼睛正在看着自己。这个看不见的对手可怕之处在于,一语未发而令人按部就班,并做出他想让你做的事情,就如白探微,原并不是这其中的一环,就因为身负命镜之术,能够解开青泥珠的命镜,便被对方设计连环诡案引诱上钩,如果不是当时好险逃过一劫,想必此时青泥珠早已落在了对方手中了。
其人设局手段之高,难以想象,白探微就如面对一道深渊一样,此时这洛阳城中,任何一个人,也许都是对手的棋子,而他们也许都浑然不知。
想到此处白探微只觉秋深风寒,裹紧了棉被。正在这时,身边躺着的裴直忽而呷着嘴巴要醒过来,不料身体一挪,竟呼啦啦地顺着屋顶的倾斜面滚了下去,白探微双耳一颤,便知发生了什么,猛地朝前一扑,一把捉了过去,死死地抓住了裴直的头发,才险些没刹住滚落的势头。
“好险!”裴直与白探微二人异口同声道。
此时两人距离屋檐仅仅几寸距离,在挪动一分,便要一同从七八米高的屋顶上跌落下去。
“先生下次可别在高处想事情了。”裴直轻手轻脚地爬将起来,悻悻地朝下看了一眼,纵身跳下去倒没什么,如果就这样稀里糊涂摔下去,非头脑震**不可。
白探微却嘿然一笑道:“裴大人,难道你不知道,人在高处才能看得清啊!”
“唉!先生你这是看不见有多高,还是随裴某下去吧!”裴直拉住白探微往回走,道,“这高的地方啊,的确能看得远看得清,但也危险啊!”
“不历危险,怎么能看到真相?人生不就寻个刺激吗?”白探微笑道。
“诶!先生这就是贫嘴了。”裴直道,“现在先生可是破案的关键人物,仅仅凭借‘藩人’二字,先生便能分析出这么许多事情来,看来破案指日可待。”
裴直似乎心情大好,一路护送白探微顺着梯子从屋顶下去。
“先生,昨夜迷迷糊糊的,现在想来波斯胡寺案与西明寺案背后的动静可不小,裴直惯来崇慕先生,不愿先生受冻历险,若非先生有登高思考的习惯,裴某哪能让先生这般爬高摸低啊!”落地之后,裴直殷勤地帮白探微拍打身上的灰尘,边拍边道。
“裴大人如何一夜之间变得这么会说话了?”白探微淡淡一笑,裴直今日为何心情大好,其实心中早有了分晓。
裴直如果能够辅助白探微侦破波斯胡寺案与西明寺案,并将幕后策划这找出来的话,这份功劳在圣人武后的眼里可能比做个西征裨将上战场杀敌还要大,因为此事关乎武周社稷安危,届时恢复裴家光耀,也不需再去求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