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其实头一天德禄给我托梦了,没敢跟你说,怕吓着你。”
“托啥梦了,我天天烧香拜佛,又没做过亏心事,有啥好怕的。”
“梦里头他面目模糊,跟在雾里头似的,可我能辨得出是德禄。德禄说,‘五叔,您和我婶子给我的好我可都记着呢,虽说我不争气,万人嫌,却也知道有恩必报。您二老对我的好,就算是我李德禄死了,魂儿也会记得。借您的钱您放心,我死活都得还上。’”
“后来呢?”
“后来我就惊醒了。回头一想,德禄咽气的时候,还真跟咱家那头青驴产下驴驹的时辰合。”
“莫非……老头子,你是说,咱家那小驴驹是德禄转世投胎的?”
“兴许是。”
“哎呀妈呀,我得烧柱香,拜拜菩萨去。”
9
“德禄德禄——”
爷爷冲小驴驹一喊,它就颠儿颠儿地跑过来。我摸它的小白鼻子,它也不躲,湿乎乎、凉飕飕的。还冲我喷气,可好玩了。
“爷爷你怎么管小驴驹叫德禄叔的名字啊。”
“这小家伙就是你德禄叔变的。”
“真的啊?”
“真的。不信问你奶奶。”
后来,小驴驹长大了,活蹦乱跳的,只肯让爷爷和我骑,别人要骑它就跟马似的尥蹶子。有一天爷爷骑着它去吃席,那家人的大马欺生,把我家小驴驹的腿踢断了,爷爷心疼得不行。那家人要赔,爷爷哪肯要人家赔。恰好席上有个给牲口看病的大夫,让我爷爷留下它,说他能治好小驴驹。后来爷爷领着我去看过小驴驹,它也不顾腿上绑着木头,脑袋直往我身上蹭——爷爷说那是“夹板”。等卸下夹板,小驴驹就又能跑了。
“你快点儿好吧,好了咱就回家去。”我跟小驴驹说。它就点点头,大眼睛潮乎乎的,还冲我喷两股热气,干草味儿的。很好闻。
那个大夫治好了小驴驹,可我再也没见过它,我有点儿不信他是不是把它治好了。反正他跟爷爷说已经把小驴驹卖了,他留了一半的钱当看病的钱,另一半给了爷爷。我哭着找爷爷要小驴驹,爷爷就哄我,给我买好吃的。我哭累了,就睡着了。
10
“蹊跷。”
“什么蹊跷,你这老头子,说话神神叨叨的。”
“小声儿些,别把冬儿吵醒,好不容易不哭了。”
“嗯。老头子,你说说啊,到底啥蹊跷。”
“瞧,这是镇上那兽医给我的钱,你数数——”
“不多不少,正好九百个钱。你是说……那驴驹还真是德禄投的胎?他这是给咱还账来啦?”
“是啊,你说他死的日子跟母驴产驹赶一天或许是碰巧,可你看这钱数都——看来还真是德禄啊,老婆子,要不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我的妈呀,还真是……”
爷爷奶奶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装睡呢。
11
“爷爷,我都听见了,那小驴驹真是德禄叔变的?他真是变成驴驹来还咱们家钱的吗?”
“不是。我骗你奶奶的。”
“为什么骗我奶奶啊!骗人不好,你说过。”
“也不全是。”爷爷抬头看着天,天真蓝。“有的时候吧,骗人是好事呢。可别告诉你奶奶啊,来,咱爷俩拉勾儿。”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爷爷领着我到集上,买了好多好吃的。我分成两份,我自个儿留一份,另一半给小三子。我嘱咐小三子,让他再分成三份,自己留一份,另外两份给他俩姐姐。
《聊斋志异》·卷四·《蹇偿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