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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第2页)

“贾二家也是惹得的?孝廉公莫非不知他长兄在朝里做官?回吧,忍一时之气,再做打算吧。”有坊间老者劝。武伯伯无奈回家。爹正好来了,武伯伯一见爹,就说:

“七郎,全被你说中了。”

爹登时面色惨白,武伯伯问他不答,留他不坐,径自走了。

祖母让我去拾些柴火。我知道,她是把我支走,不让我听她和爹说话。我爬上山,坐在娘坟前。我跟娘说,娘,我心里扑腾扑腾跳,也不知怎么了。娘不理我,我就自己唠叨。天擦黑时我回来了,祖母见我空着手,就问:“柴火呢?”我说我没拣柴火,“你又没真让我拣柴火。”

吃完晚饭,祖母让我睡觉。我就睡了。可我睡不着,支棱着耳朵听外屋的动静。窸窸窣窣的,不知他俩在说什么做什么。后来我实在睁不开眼了。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发现自己在爹怀里。“爹——”爹说,“醒了?醒了就下来走吧,跟着你奶奶。”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扭着脑袋看看四周,此时我们正走在山间小路上。一边是嶙峋的山石,另一边是杂乱的树木和黑魆魆的山涧。四周静得出奇,偶有一两声鸟鸣。

“去哪儿啊爹?”

“跟奶奶走就是了。”爹说。

“去哪儿啊奶奶?”

“去找你爷爷。”祖母说。爷爷?我有爷爷?我怎么不记得我还有个爷爷。

山路拐了一大弯,听到了水声。再前行,对面峭壁上,一道白亮的水练垂下。爹住了脚,蹲在地上,按住我肩膀,说,“照顾好奶奶。”爹的眼亮得像长庚星。“儿,日后不管遇到多大的事,也不可逞一时之气,坏了自己的性命。活着,好好活着。”

“记下你爹的话了吗?”祖母问。

“记下了,奶奶。”

“跪下,给你爹磕头。”祖母说。“磕三个。”

抬起头看爹,爹已不见了。祖母把我扯起来,继续走。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

爹我做到了,我见过的人一茬茬的死,可我还活着。

前几日,我在城里找到了武绅。武家搬了,不再是我幼时见过的深宅大院。我摸出那只小金龟,放到武绅手上。“这是武伯伯多年前送我的,现在物归原主。”又送他几百两银票,武绅推了推,便收下了。他把我领到爹的坟前,告诉我,坟是武伯伯给爹修的,去年秋,武伯伯也故去了。临终前嘱咐武绅,不要把他埋进祖坟,“‘埋在你七叔边上就是了。’家父说。”

“后来我父心有不甘,”武绅说,“就派人在贾二家附近埋伏,终于拿获了那贼子林儿……”

武伯伯把林儿抽得满地打滚,此人倒是有几分硬骨头,饶是皮糟肉烂,却满口秽语,骂个不休。武伯伯抽剑要宰了他,他叔父武恒恐出人命,就喝住武伯伯,命侄儿将林儿送官。万没想到,次日就传来消息,林儿被无罪开释,被贾二接了回去。武伯伯悲愤无处说,竟学了当街泼妇,站在贾二家门口大骂半日,家里人好说歹说才把他拽回家。

“我父回来就大病一场,请来郎中救治,说是肝火,服几剂平肝熄风的药即可。还没好利落,就有消息传来,说是有猎户在山里撞见了林儿,却已非整个的,被人碎割了,骨肉残肢扔的到处都是。”

武伯伯先前还在埋怨爹,好心结交他一场,自己遭了难,这田七郎却从此连照面也不打一个,寒心。得知林儿已死,便与武绅说,“你七叔自那天起再没露过面,必是他手刃了那腌臜……”武伯伯大呼痛快,竟不药而愈。“可是还没高兴多久,县衙的班头就来拿人了,不由分说,锁了我父与叔祖,到得堂上,那县令就吩咐恶役把我叔祖杖责四十板子,我父泣血哭诉,念在叔祖年迈,求那赃官杖责自己,可哪里肯听,杖数未满一半,叔祖就被活活打死了。”

那赃官见武恒已死,也有些慌,便说一命抵一命,不再追究。武伯伯被当堂释放,“‘来时叔侄两人,回去时只有父亲,和叔祖的尸身……我父回来后嚎哭三日,撕心裂肺,整条街的人都听得到。叔祖的丧事不能指望父亲了,我得一力承担,可是……”武绅力不从心,央告武伯伯昔日朋友,没一个肯来。“‘父亲从榻上支起身子,命我带包银子出城,等夜深了再去七叔家,见了七叔,劝他远走高飞,莫要再管我家的事了。

“那日晚去寻七叔,推门,应声即开,进屋一看,四壁空空****,已是举家不见了。”

那时我与祖母正在路上。爹的决定是正确的,假如不走,我与祖母必被差役捉了去,也就没有我的今天了。我今日跟你们所讲,也都是从武绅与李应及街坊邻里等处听来,拼凑起来,倒也把我父亲的事知晓了大半——

武恒头七那日,贾二正在县衙里与那狗官吃酒。内急,出来小解,刚出茅厕,迎面撞见一黑影,刀光如电,贾二伸臂格挡,齐腕而断。再一刀,人头落地,一腔子血喷了会子,尸身才踣倒于地。杀人者正是我父。

爹入内去寻那狗官,却被班头衙役们缠住,一通厮杀后,爹劈翻十数人,自己也被搠翻在地,身上七八个血窟窿兀自在冒血。剩下的衙役大着胆子走近,爹已声息全无。那几个恶役便你一刀我一刀,在爹身上招呼,头脸肚腹砍得稀烂。见死透了,班头去拿爹手里的刀,死命抽也抽不动,掰爹的手指,也掰不动,便又剁了几刀出气。

那狗官方才听到杀伐声,早避至内室,钻到榻下,正在惊魂未定之时,差役来报,说田七郎已死。狗官前来验看,弯下腰,伸指去探鼻息——爹蓦地自血泊中跃起,劈手打掉官帽,薅了头发,一刀就割了头颅。

“事后听某侥幸未死的差役说,七叔提着那赃官的头,大笑三声,手臂一挥,将那官的头颅掷出院墙,才又轰然倒地……七叔快意恩仇,为我家报了仇,奈何我父子没有七叔那般本事,逃也逃不了……”

代行职事的县丞拿不着我与祖母,就把武伯伯下了大牢,逼武伯伯承认是他指使我爹杀人,好一并处斩,才可跟贾家有个交代。武伯伯不招,受了大刑,已是奄奄一息。“家父在黑牢中发了高烧,‘七郎——七郎——’的喊,彻夜不绝。次日,衙门里来人传我,责我带上地契,到了大堂,只见爹周身血污,人只剩下半口气。县令命我把地契呈交,由他转给贾家,又榨了些金银,才算是了了官司。后来听说,头放我父那夜,县丞做了个梦,梦里一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大汉持刀站在他面前,厉声道:‘速速放了武承修,人是我杀的,与他人无涉。你这狗官冤我受他人指使,把我田七郎当成什么人了!’”

是啊,你们把我爹当成什么人了,他岂是寻常人指使的了的?

爹的尸身被扔到乱葬岗子。武伯伯怕野狗坏了爹的身子,派了武绅去,见野狗与乌鸦将爹的尸身围了一圈,没一个上去叼食啃咬,倒像是守卫一般。连续十余日皆如此,尸身也不腐。“回去说与家父听,他不忍七叔曝尸荒野,不顾杖伤未愈,扎挣着起身,许以重金请人去收敛了七叔的尸首,葬了。那官儿想是被吓怕了,也没再查问。”

那时我与祖母已到登州地面。祖母讨了半个饼子让我吃,她扯住那施主的衣袖问:“今日是初几?”那人甩脱祖母的手,“十月初七。叫花子也要记日子吗?”祖母发了会子呆,半晌后跟我说:

“十月初七,孙儿,记住这日子。”前些日问武绅,才知那天正是爹赴死之日。

“将军,小的有一事不明,初时,那武承修是如何得知令尊大名的呢?”

“一个梦。据武绅说,某日我那武伯伯梦见一巨人立于床头,叱骂他是目不识珠玉的**之辈,朋友不少,却都是狐朋狗友,还说义人只有一个,却偏偏不识。在梦里,武伯伯战战兢兢问那义人是谁,巨人答:‘田七郎’。”

“将军,令尊那把刀现在何处?”

“不知下落,该是当凶器证物封存在县衙里吧。”

此时月影疏斜,山中渐有凉意。看脚下,一地残羹冷炙,酒也喝尽了。我吩咐左右拾掇东西,趁月色下山回宿处,倏然间耳畔铮然声响,似是刀剑鸣于匣中。

我长啸一声,一跃而起,按剑喝道:

“你们这些不自量的夯货,哪个起了歹心?!”

《聊斋志异》·卷四·《田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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