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来到包法利夫人家里的时候,她正和费丽茜黛在厨房的餐桌上整理一包衣物。
“给,”这位雇工说,“这是我家主人让我交给您的。”
一股恐惧攫住了她,她一边在口袋里摸找零钱,一边用惊恐的眼神打量着这位农民,同时他也非常惊讶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份礼物会让一个人如此激动。他总算离开了。费丽茜黛还在。她按捺不住,跑进客厅,好像是要将杏子拿去放好一样,她将篮子倒过来,扯开叶子,找到了那封信,将它打开,接着,仿佛一场可怕的火灾瞬间在她背后燃了起来,她惊恐万分,向卧室逃去。
夏尔在家,她看到了他;他跟她说话,她什么也没有听见,慌忙上了楼梯,气喘吁吁,形色仓皇,丧魂失魄。这封可怕的信始终拿在她手上,在她的指间像铁皮一样咔咔作响。到了三楼,她在阁楼的门前停下,门关着。
她想要冷静一下。她想起了这封信,应当把信看完,可她不敢。而且,在哪里看?怎么看?人家会看到她的。
“啊!不,在这里,”她心想,“我会没事的。”
爱玛推开门进去。
一股闷热之气自石板上直逼下来,令她的太阳穴发紧,透不过气来,她双腿发软走到了关着的天窗那里,她拉开窗闩,刺眼的阳光一泄而入。
越过对面的屋顶,整个田野一望无际。在她的窗下,镇广场上空无一人,人行道上的石子闪闪发光,屋子上的风标一动不动;街角处,从下面的某个楼层里传出刺耳的隆隆声,忽高忽低。这是比奈在旋车床。
她靠在天窗的窗洞上,重新读着那封信,气得连连冷笑。可她越是专心,思绪越是混乱。她又看到了他的身影,听到了他的声音,她的双臂还拥抱着他。她的心怦怦直跳,仿佛打桩机在重击她的前胸,一下比一下更快,间隔不均。她眺望四周,盼着大地塌陷下去。为什么不能就此了结?谁在拦着她吗?她是自由的。她向前走去,望着马路,对自己说:
“去吧!去吧!”
从下面升起的光线直直地将她拽向深渊。她感到广场的地面在晃动,正沿着墙面直立而起,楼板的另一头向下倾斜,仿佛一条颠簸的大船。她靠着船沿,几乎悬在了空中,四周是一大片的空间。湛蓝的天空与她融为一体,气流在她空空的脑中回旋,她只需就此屈从,顺势而为即可。车床的隆隆声从未间断,犹如雷霆之怒呼唤着她。
“太太!太太!”夏尔大喊道。
她停了下来。
“你这是在哪儿呢?来啊!”
一想到自己刚才死里逃生,她险些吓得晕了过去。她闭上双眼。接着她感到有一只手在晃动她的衣袖,是费丽茜黛。
“先生在等您,夫人。汤端上来了。”
还是得下楼!还是得吃饭!
她努力塞了几口。饭菜令她难以下咽。于是她打开餐巾像是要检查一下织补的情况,好像真的想要专心于这项工作似的,数起了上面的针线。突然间,她又想起了那封信。她把它弄丢了吗?去哪里找啊?可是她感到如此困倦,想不出任何一个借口离开餐桌。接着她变得胆怯起来,她害怕夏尔,他全知道了,肯定的!的确,他说的这些话有些异样:
“看起来,我们快要见不到罗多尔夫先生了。”
“谁跟你说的?”她战战兢兢地问。
“谁跟我说的?”他对这个生硬的语气稍感意外,说道,“是吉拉尔,我刚才在‘法兰西咖啡馆’门口碰见了他。罗多尔夫出门远游了,或者说他就要动身了。”
她抽噎了一下。
“有什么让你奇怪的?他时不时就离开家出去散散心,说实话!我赞成。当一个人又富有,又是单身汉时……另外,我们这位朋友,很会找乐子!他可是个滑头。朗格洛瓦先生跟我讲……”
他及时地闭上了嘴,因为女仆这时候进来了。
这位将散在搁物架上的杏子放进篮子里,夏尔没有留意到妻子的脸红了,叫女仆把杏子端过来,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哦!好吃!”他说,“给,尝尝。”
说着他把篮子递了过去,却被她轻轻推开了。
“那闻一闻吧。好香啊!”他一连好几次将篮子送到她的鼻子下面。
“我喘不过气了!”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叫道。
不过,在意志力的作用下,这阵**退去了。她接着说道:
“没事!没事!精神紧张而已!你坐下吃吧!”
因为她怕他会盘问她,照料她,对她寸步不离。
夏尔听了她的话,重新坐下,将杏核吐到手心,然后放进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