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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2页)

有一件怪事,包法利一边不停地思念着爱玛,一边又想不起她的样子。他无助地感到这个形象正从他的记忆中消失,即便他付出种种努力也不能将其挽留。然而每天夜里,他都梦见她,总是同样的梦境:他接近她,可是正当他要搂住她时,她却在他的怀中腐烂了。

大家看见他有个星期每天傍晚都去教堂。布尼西安先生还到他家中拜访过两三次,随后也就放弃了。不过,奥梅说,这个老头儿现在变得十分偏执,狂热得不行。他怒叱时代精神,还不忘在每隔半个月的讲道上,讲讲伏尔泰临终的故事,尽人皆知,这一位是吞食自己的大便死去的。(66)

尽管包法利生活处处节俭,却还远远不够分期还清那些旧债。勒赫拒绝展期任何一张票据。查封迫在眉睫。于是夏尔向母亲求助,她同意让他用她的财产做抵押,同时在信里对爱玛说了很多尖酸刻薄的话;而且她还要一条未被费丽茜黛**过的披肩,来报答她为他做出的牺牲。夏尔拒绝了。母子二人就此失和。

她率先提出和解,提议把小孙女接过去,这样她在家里也能有个伴。夏尔同意了。可到临别之时,他又没了勇气。这下母子关系最终彻底破裂。

随着至亲相继离去,对孩子的爱,他则握得越来越紧。偏偏贝尔特又让他感到不安,因为她有时会咳嗽,脸颊上有些红斑。

对面的药房老板家里,欣欣向荣,如火如荼,全家人心满意足地各出一份力:拿破仑在配药室帮忙,阿塔丽给他的希腊软帽绣花,伊尔玛剪圆垫片盖在果酱罐上,而富兰克林一口气背下来九九乘法表。他是最幸福的父亲,最有福气的人。

非也!一种野心暗地里折磨着他:奥梅渴望十字勋章。他并不是没有这个资格:

一、霍乱时期,以无私之忠诚而著称;二、自费出版多部有关公益事业的著作,比如……(他提及了那篇标题为《论苹果酒及其酿造与功效,并就此问题的几点思考》的论文;此外,几份关于朗氏蚜虫的观察报告,已经寄给了科学院;还有那个统计学的大著,乃至他学药剂学那会儿的论文)。况且,“本人还是几个学会的成员”(其实只有一个)。

“总之,”他单脚原地转了个圈,同时大声说道,“仅凭那些救火的行为也该优先考虑我!”

于是奥梅向权力低下了头。在省长先生竞选期间,他在背后帮了大忙。他终于糟践自己,卖身投靠了。他甚至给君主写了一封请愿书,恳求其“主持公道”,他将其称为“我们英明的国王”,还将其比作亨利四世。

每天上午,药剂师都急急忙忙在报纸上找有没有提名他,但提名迟迟不来。最后,他实在忍不住,让人将花园里的一块草坪修剪出荣誉勋章的星形形状,还在上头弄了两条草皮做成的小草卷,用来模拟绶带。他叉着胳膊,在周围溜达,沉思着政府的昏庸以及世人的薄情。

出于对亡妻的尊重,或者说出于某种感官上的享受,夏尔延迟了他的调查(67),爱玛有一张常用的红木书桌,他始终未打开里面的暗格。终于,有一天,他在桌前坐下,转动钥匙,顶开了弹簧。莱昂的来信全在里面。这一次,毋庸置疑了!他贪婪地一直读到了最后一封,搜遍了每个角落、每件家具,连墙壁后面也没有放过,他哽咽着、大吼着、失魂落魄,失去了理智。他还发现了一个盒子,一脚将其踹破。罗多尔夫的画像,从一堆杂乱的情书中间正冲着他蹦了过来。

人们对他这副颓丧的样子感到惊讶。他闭门不出,也不再会客,甚至拒绝去看病人。于是人们断言他“关起门来喝酒”。

有时某个好奇之人,爬到花园的篱笆上,惊愕地发现这个人胡子拉碴,衣着邋遢,面容凶残,一边走一边放声大哭。

夏天傍晚,夏尔牵着小女儿,领她去墓地。天全黑了之后他们才往回走,除了比奈的天窗,此时广场上再无亮光。

然而他对痛苦的这种享受仍不完整,因为身边没有人能与他一起分享。他去拜访勒弗朗索瓦大妈,就为了能谈论“她”。不过女掌柜只有一只耳朵在听,因为她也有自己的烦恼,勒赫先生的“商运骄子”最近还是开张了,而伊维尔跑腿买货跑出了好名声,要求加薪,并扬言否则就“投奔竞争对手”。

有一天,他去阿格耶市集卖马——这是他最后的指望——遇见了罗多尔夫。

二人相见,脸色煞白。先前罗多尔夫只寄了张吊唁的卡片,他先结结巴巴道了几句歉,接着胆子便大了起来,甚至厚颜无耻地(正值八月,天气炎热)邀请他去小酒馆喝杯啤酒。

他支着臂肘,在包法利对面一边咬着雪茄一边说话,而在这张她曾爱过的面孔前,夏尔神思恍惚起来,仿佛自己又看到了某个与她有关的东西。真让人惊叹啊。他真想自己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这位还在讲着种植、家畜、肥料,用一些陈词滥调来填堵言谈中间的那些冷场,以防对方开小差。夏尔并没有在听;罗多尔夫发觉到了,在夏尔变幻莫测的表情上,他看见了记忆的涌动。这张脸越涨越红,鼻翼快速地翕动,嘴唇微微发抖;甚至有一瞬间,夏尔忍着满腔怒火,瞪着罗多尔夫,看得后者心里发毛,闭上了嘴。可夏尔的脸上很快又恢复了颓丧阴郁的表情。

“我不怪您。”他说。

罗多尔夫哑口无言。夏尔将头埋进手中,以一种承受着无限痛苦的语气,虚弱地说道:

“是啊,我不再怪您了!”

他甚至还补了一句伟大的话,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只怪命运如此!(68)”

罗多尔夫,作为曾经左右过这个命运的人,觉得一个如此境遇的男人,竟说出这样的话,未免太过宽厚,甚至有点滑稽卑微了。

第二天,夏尔来到凉棚,坐在长凳上。阳光透过栏杆照进来,葡萄叶在沙地上勾勒出影子,茉莉花散发着香气,天空蔚蓝,斑蝥围着盛开的百合花嗡嗡飞舞,夏尔像个少年一样,惆怅的心中**漾起朦胧的爱的气息。

七点钟,整个下午都没见到他的小贝尔特来叫他吃晚饭。

他仰头靠在墙上,双眼闭着,嘴巴张开,手中攥着一绺黑色的长发。

“爸爸,来啊!”她说。

说完,她以为他在逗她玩,轻轻推了推他。他倒在了地上。他死了。

三十六小时后,在药剂师的请求之下,卡尼韦先生赶了过来。他给他剖了尸,没发现什么。

家产全部变卖之后,只剩下十二法郎七十五生丁,这笔钱用作了包法利小姐前往她祖母家的路费。老太太同年去世。由于胡欧老爹已经瘫痪,一位姨妈抚养了她。姨妈穷困潦倒,为了糊口,将她送进了一家棉纺厂。

包法利死后,先后有三位医生来到雍镇,但均未能站稳脚跟,因为奥梅先生很快便挖起了墙脚。而他的顾客却多得可怕,当局照顾他,舆论支持他。

他刚刚得了十字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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