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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页)

“进来吧,”她说,“您的小宝宝在那边睡觉呢。”

楼下的这个房间,是唯一的卧室,最里面靠墙是一张不带帷帐的大床,大床和面缸占据了靠窗的那面墙,其中一扇玻璃上补了一个用蓝色的纸剪成的太阳。在门后的角落,几双鞋钉发亮的靴子摆在洗衣槽下面的石板上,旁边是一个装满油的瓶子,瓶颈处插着一根羽毛;壁炉上满是灰尘,扔了一本《马蒂厄·拉昂斯伯格》(41),就在火石、蜡烛头和几块火绒中间。房间里最后一件没用的东西,是一张吹着号角的信息女神(42)画像,想必是从某个化妆品广告页上剪下来的,用六枚鞋钉钉在墙上。

爱玛的孩子睡在地上的一个柳条摇篮里。她把孩子连同裹在她身上的毯子一起抱了起来,轻轻地哼着歌,晃动身子。

莱昂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看到这位身着米黄色长裙的漂亮夫人出现在如此贫寒的屋子中间,让他感到怪异。包法利夫人脸红了;他转过头去,觉得那么看着她,也许有些失礼。不一会儿,孩子把奶吐到她的领子上,她将小家伙放回摇篮里。奶妈赶紧过来擦干净,断言说不会留下印渍。

“她在我身上吐过很多次了,”她说,“整天就忙着不停地刷洗!您能不能费心跟杂货店的加缪吩咐一下,让我拿上一点儿肥皂,方便我在需要的时候用?我将不会麻烦到您的,这样您可以少操一些心。”

“好的,好的!”爱玛说,“再见,罗莱大妈!”

说完,她出来,在门槛上蹭了蹭脚。

这位婆子一直送她到院子尽头,边走边说着晚上起夜多么辛苦。

“有几次我都快要累散架了,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还有,您多少也该给我一小磅磨好的咖啡,这就够我一个月的了,早上我就用它兑牛奶喝。”

忍受着听完她的道谢后,包法利夫人走了,在小路上还没走出几步,一阵木屐声又让她回过头去:还是那个奶妈!

“什么事呀?”

这位农妇将她拉到旁边的一棵榆树下,开始跟她念叨起自己的丈夫,他干的可是手艺活儿,一年才六法郎,船长还……

“有什么话快说。”爱玛说。

“唉,”奶妈说一句,叹一口气,“我担心看见我一个人喝咖啡他心里会不舒服,您知道,男人们……”

“您不是有吗,”爱玛答道,“我会给您的!……知道了!”

“哎呀!我好心的夫人,都是他,因为受过伤,胸口抽疼得厉害。他说喝苹果酒可以缓解。”

“快说吧,罗莱大妈!”

这位行了一个屈膝礼,说道:“如果不是特别麻烦的话……”——她又行了一次礼——“当您乐意的时候……”她的眼神哀求着。

“一壶烧酒——”她终于说道,“我用来给您的小宝宝擦脚,叫它们嫩得就像舌头一样。”

打发掉了奶妈,爱玛又挽起莱昂先生的胳膊。有一阵她加快了脚步,随后又慢了下来,她的目光在前面环视,撞见了年轻人的肩膀。他的大衣有一个黑绒翻领,精心梳过的栗色头发,平展地披在上面。她留意到他的指甲,比雍镇上其他人留得都长。保养指甲是书记员重要的日常事务之一,他为此专门在文具盒里装了一把自己的折刀。

他们沿着河边返回雍镇。一到夏季,原本陡峭的河岸更宽了,一直能看到花园围墙的墙基,花园有一道几级的台阶通到河里。河水静静流淌,一眼望去湍急冰凉,细长的水草依水流而浮动,好像被丢弃的绿色头发在清澈的水面上散开。有时,一只细脚昆虫在灯芯草尖或是睡莲的叶子上,或爬行或歇息。一缕缕阳光穿过那些蓝色的小水泡,水泡向前浮动,一个接一个地破碎。修剪过的老柳树在水中映出它们灰色的树皮。更远处,四周是草原,看起来空无一人。此时是农场上的晚餐时间,少妇和她的同伴只听得到他们走在小路的土面上有节奏的脚步声、他们彼此的话语,以及爱玛的长裙发出的沙沙响声。

花园顶上嵌有碎玻璃,围墙热得仿佛暖房的玻璃窗。砖缝间,长出来一些桂竹香,包法利夫人打着小阳伞经过时,用伞边一碰,少量干枯的小花,散成黄色的粉末脱落下来,或者是几枝探到墙外的忍冬和铁线莲,钩住伞从缎面上拉出了细丝,一时间将伞拽住。

他们闲聊起一家西班牙的舞蹈剧团,不久将在鲁昂剧院演出。

“您去吗?”她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他答道。

难道他们之间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吗?他们的眼睛分明在倾吐着更为重要的事情。就在两个人费力地找些陈词滥调的同时,他们感到被同一种忧郁所侵袭,像是灵魂的低语,深邃、绵延,凌驾于喉咙的声音之上。这种全新的美妙令两人吃惊,他们没有想到要将这个感觉讲述给对方,或者琢磨其中的原因。未来的幸福,犹如热带河岸,将芬芳的微风送到充满家乡湿热气息的无垠海面上,他们在这样的气氛中昏昏沉沉,甚至不必关心消失的地平线。

路面上,有一处被牲口踩塌了,淤泥里间隔放有几块大青石,必须踩着石头才能通过。她经常停下来片刻,看一看脚该往哪里踩——她张开手臂,在晃动的石块上摇晃着,斜着身体,眼神犹豫不定,因为担心掉进水洼里而笑起来。

他们到达她家的花园前,包法利夫人推开小围栏,跑上台阶,消失了。

莱昂回到事务所。老板不在。他看了一眼卷宗,然后修剪了一支羽毛笔,最后拿起帽子离开了。

他去了阿盖依山坡顶上森林入口的那座牧场,躺在冷杉树下,透过手指间望着天空。

“好无聊!”他自言自语道,“好无聊啊!”

他觉得自己很可怜,生活在这样的村镇里,有奥梅这样的朋友和基约曼这样的上司。后面这位整天忙于工作,戴着金丝眼镜,红色的络腮胡垂在白色的领带上,对精妙的心灵一窍不通,总装出一副古板的英式做派,一开始还真唬住了这位书记员。至于药房老板的妻子,可谓诺曼底最贤惠的媳妇,如绵羊一般温顺,疼爱孩子、孝敬父母、善待亲戚,为他人的不幸而落泪,对丈夫的事务从不过问,还讨厌紧身胸衣——可是她的动作如此迟钝,谈吐如此乏味,相貌如此平常,交谈的话题如此有限,因此尽管她三十岁,他二十岁,尽管他们睡觉的房间门对着门,尽管他每天都要和她说话,他都没有想过她会是某个人的妻子。除了那条裙子,她身上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表明她的性别。

接下来,还有谁呢?比奈,几个商人,两三个小酒馆老板,神父,最后是镇长图瓦什先生和他那两个儿子。这些富人、粗人、笨人,亲自种地,在家里大吃大喝,还假装笃信宗教,和他们生活在这样的圈子里,实在令他无法忍受。

可是,在这些众生之相的共同背景上面,爱玛的形象孤零零地凸显出来,却更加遥不可及。因为他感到在她和他之间,仿佛隔着巨大的鸿沟。

刚开始,他好几次去她家里都是在药房老板的陪伴之下。见到他,夏尔似乎并没有表现得特别奇怪。莱昂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既怕冒昧,又渴望亲密,虽然他认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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