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办?你想怎么样?”
“带我走!”她大声说道,“掳走我吧!……呜!我求求你了!”
说着她猛地扑过去吻他,好像要接住不经意间从他的某个吻中流露而出的允诺。
“可是……”罗多尔夫说。
“什么?”
“你女儿呢?”
她思索片刻,然后回答说:
“我们把她带上,只能这样了!”
“怎么还有这样的女人!”他一边目送她远去,一边心想。
她溜进花园。刚刚有人叫她。
接下来的几天,包法利老太太对儿媳妇的蜕变大吃一惊。爱玛更加顺从了,甚至毕恭毕敬地向她请教腌制小黄瓜的方法。
这是为了更好地欺瞒这对母子吗?还是她想带着一种伴有快感的坚忍,深刻体会一下这些她即将所弃之物的苦涩?可是,恰恰相反,她并非存心如此,她的生活仿佛已经迷失在了对日后幸福的提前品尝之中。这是她和罗多尔夫聊天的永恒话题。她依偎在他的肩头,呢喃道:
“哎呀!我们将来坐进邮车(86)里的时候……你想过吗?这有可能吗?我觉得,车厢飞奔起来的时刻,我们就像乘着气球上升,就像我们朝着云朵而去。你知道我在数着日子吗?……你呢?”
这段时间的包法利夫人比以往更加美艳动人,她身上的这种难以描述之美,是喜悦、热情和成功的结果,唯有性情与处境的和谐才能将其造就。她的贪欲、她的忧愁、她的欢愉体验以及永远青春的幻想,就像肥料、雨水、风和阳光日渐促进花朵生长,最终绽放出自己完整的天性。眼皮仿佛为顾盼流光的眼神而专门剪裁过,令瞳孔隐没其间;每次深呼吸时,纤薄的鼻翼张开,丰腴的嘴角翘起,在阳光下荫翳出黑色的绒毛。仿佛是一位诲**灵巧的艺术家,将她卷成螺旋形的长发披在颈背上:长发漫不经心地卷成厚厚的一团,每天**的时机不同,长发披散开的时间也不一。她的嗓音变得更圆润,身材也更见柔软;裙褶和脚背都散发出某些沁人心脾的情趣。夏尔犹如新婚宴尔时那样,发现她迷人心窍,不可抗拒。
当他半夜回到家中时,不敢吵醒她。瓷夜灯的光圈摇曳在天花板上,放下了帷帐的小摇篮仿佛一间白色的小屋,鼓鼓地立在床边的阴影里。夏尔看着帷帐。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孩子轻轻的呼吸声。现在她正在长个子,每一个季节,都长高一截,简直飞快。他已经看到傍晚女儿放学回家,嬉笑着,长袖内衣上染着墨点,胳膊上挎着篮子。接下来,就应该把她送往寄宿学校了,这将花费很多钱,怎么办呢?于是他沉思起来。他想在附近租下一片小小的农场,每天早上出诊时,他亲自过去照看。他要把收入攒下来,放进储蓄银行;然后去某个地方买些股票,无论哪里都可以。除此之外,来就诊的人数量也要增加:他全靠这个了。因为他想要贝尔特受到良好的教育,想要她有些才能,想要她学钢琴!啊!再晚一些,当她十五岁,模样好似她的母亲,夏天她像她一样,戴着一顶大草帽,她将多么漂亮啊!远远地,别人以为她们是两姐妹呢。他想象着晚上她在他们身旁,在亮光下干活儿:她会给他绣拖鞋;她会照料家务。全家上下都盈满了她的体贴和快乐。最后,考虑到她的婚事,要给她找个事业稳定、人品正直的小伙子。他将带给她幸福,直到永远。
爱玛并没有睡着,她在装睡。当他在她的身旁打起盹儿的时候,她醒过来了,憧憬起别的美梦。
驷马飞奔已有一个星期,将她带往一个新的国度,他们二人在那里将再也不回来。他们走啊走,手臂紧紧挽着手臂,一句话也不说。在山巅之上,常常会突然显见一座华丽的城市,有穹顶,有桥梁,有船舶,有整片的柠檬树林和整座的白色大理石教堂,尖尖的钟楼上有鹳雀的巢。由于路面铺有石板,人们阔步前行,地上散有身穿红色紧身胸衣的女子抛给您的花束。可以听到钟声袅袅,骡马嘶鸣,吉他低吟的琴声以及喷泉潺潺的水声伴随其间,水汽飘散,使白色雕像脚下堆成金字塔状的水果更加新鲜,雕像在喷射的水柱之下莞尔而笑。随后,一个傍晚,二人来到一座渔村,棕色的渔网沿着峭壁和窝棚晾晒在风中。这里就是他们留下来生活的地方。他们住在海湾深处,一栋矮矮的平顶屋子里,有一棵棕榈树给屋子遮阴;他们乘坐威尼斯轻舟四处兜风,在吊****秋千;他们的生活将会轻松而宽裕,就像他们身上的丝衣,煦煦融融、繁星点点,如同他们凝视的柔美夜空。然而,在这个她呈现给自己的广阔未来之中,缺乏具象;一天接一天,始终无比壮美,宛若相逐而来的一浪又一浪,它们**漾在天际,无穷无尽,和谐悦耳,一片碧蓝,洒满阳光。可是,要么孩子在摇篮里咳嗽起来,要么包法利鼾声更响了,直到凌晨爱玛入睡时,晨曦已经映白了窗户上的玻璃;小朱斯坦也在广场上打开了药房的遮雨板。
她让人叫来勒赫先生,对他说:
“我想要一件斗篷,一件大翻领、带内衬的大斗篷。”
“您这是要去旅行?”他问道。
“不!但是……反正,我指望您啦,不是吗?要快啊!”
他弯腰鞠了个躬。
“我还要,”她接着说,“一个箱子……别太沉……轻便的。”
“好的,好的,我明白。九十二厘米左右长,五十厘米宽,现在很流行这些尺寸。”
“还要一个旅行袋。”
“明显,”勒赫心想,“家里发生口角了。”
“给,”包法利夫人一边从腰间将怀表递过去,一边说道,“拿着这个,您就用它抵账吧。”
可是商人叫嚷说她这就错了,他们是熟人,难道他信不过她吗?多孩子气啊!然而她执意要他至少收下表链。当勒赫已经将表链放进口袋正要走的时候,她把他叫住:
“东西全放在您那里。至于斗篷,”她似乎思索了一下,“也不用拿过来,您就把工匠的地址给我。告诉他,我方便的时候自己过去拿。”
下个月二人就将私奔。她将从雍镇出发,说是要去鲁昂买些东西。罗多尔夫预订位子,办理护照,还要写信到巴黎,包一辆邮车直达马赛,在那里买一辆敞篷四轮马车,一路不停地去往热那亚(87)。她要留心将行李送到勒赫那里,并直接装上“燕子”,不让任何人有所猜疑。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提到她的孩子。罗多尔夫是避而不谈,而她可能是没有想到。
他先是说还需要两个星期,有几件事情要安排了结;过了一星期,他说还要两个星期;接着他自称病了;然后,他出了一趟远门。八月过去了,再三拖延之后,定在九月四日星期一,绝不再变动。
终于,来到临行前的那个星期六。
夜里罗多尔夫过来了,比往常早一些。
“都准备好了吗?”他问她。
“是的。”
于是二人围着花坛走了一圈,来到露台旁边,在围墙的石栏上坐下。
“你闷闷不乐。”爱玛说。
“没有,怎么啦?”
他温柔地望着她,眼神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