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如此漂亮!在他拥有过的情人中,像她这样单纯的少之又少。这种毫不**的爱情对他来说是一种新鲜,让他脱离了浅薄的习惯,又抚慰了他的虚荣心和肉欲。爱玛的狂热,正是他这种资产阶级所鄙夷的,但又在内心深处**着他,因为她痴狂的人是他。于是,出于对被爱的确信无疑,他不再拘束,不知不觉间,他的举止发生了变化。
他再也没有了像以前那样的令她流泪的甜言蜜语,也没有了令她痴狂的**爱抚。他们的伟大爱情,仿佛一条让她深深沉浸其中的大河,如今河水日渐减退,露出了河床,让她看见了里面的淤泥。她不愿意相信。她倍加温柔;罗多尔夫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冷淡。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后悔依顺了他,还是相反,她并不愿意更爱他了。这种感到自己软弱的屈辱感,转化为一种需要肉欲来缓解的仇恨。这不是依恋,这更像是一种持久的**。他征服了她。她对此几乎感到害怕。
尽管罗多尔夫表面上比先前更为平静,但他已经成功地让情妇听任他的摆布。六个月之后,春天来临之际,他们二人已经宛若一对夫妻,在平静地维持着家庭式的爱情生活。
又到胡欧老爹送来火鸡纪念腿伤痊愈的时节了,收到的礼物照例内附一封信件。爱玛剪断系在篮筐上的绳子,读起下面的内容:
亲爱的孩子们:
希望收到这封信时你们身体健康,也希望这次的火鸡一如既往地好。因为在我看来,这一只更嫩,而且我敢说,个头儿也更大。不过,下一次,我想带一只公鸡给你们,换换口味,除非你们更喜欢孔鸡(68);请将筐子归还,先前的那两个也一并归还。家里的车棚遭遇不幸,一天晚上刮大风,棚顶飞到了树林里。收成也不是特别良好。总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看你们。自从家里只剩下我一人,出门现在对我来说是多么困难啊,我可怜的爱玛!
写到这里,行间空了一个间隔,似乎老人放下了笔,沉思了片刻。
至于我,还不错,只是去伊夫托赶集那天感冒了,我想去集上找个牧羊人,原来那位让我辞退了,因为他的嘴巴太过挑剔。跟这帮无赖在一起实在心烦啊!而且,这个人非常粗野。
有个流动小贩冬天游经你们那里,还拔了一颗牙,我从他嘴里得知包法利总是劳动得十分费劲。我并不意外,他给我看了他的牙,我们还一起喝了一杯咖啡。我问他是否见到你,他说没有,但是他在马厩里看到了两匹马,我由此推断这份职业还算顺利。那就再好不过了。亲爱的孩子们,愿仁慈的上帝将能想到的所有幸福都赐给你们。
我还没有见过我心爱的小外孙女贝尔特·包法利,一想到这个就让我如丧考妣。我在花园里,就在你的屋下,为她种了一棵李子树,我不许别人碰,这是以后给她做果泥用的,我要藏进橱柜里,等着她来,给她吃。
再见了,亲爱的孩子们。吻你,我的女儿;还有您,我的女婿;以及小家伙,两边的脸各吻一个。
致以问候。
你们亲爱的父亲
泰奥多尔·胡欧
爱玛捏着这张粗糙的信纸,愣了几分钟。信中的拼写错误接二连三,爱玛捕捉了其间流露出来的脉脉温情,如同从荆棘篱中探出了半个身子的母鸡,咕咕叫着。墨迹用炉灰吸过,一些灰色粉末从信纸上滑到了她的长裙上,她几乎看到了父亲朝炉膛弯下腰拿火钳的情景。她有多久没有在他的身边,没有坐在壁炉前的板凳上,将木棍放进熊熊的炉火中,芦苇秆在里面噼啪作响!……她回想起某些灿烂的夏日傍晚,小马驹们在人们经过时嘶鸣着,奔过来,奔过去……她的窗户下面有一个蜂箱,蜜蜂在阳光中来回飞舞,有时撞到玻璃窗上,又像金球一样反弹回去。那时候是多么幸福!多么自由啊!充满希望!充满幻想!如今这些已经所剩无几了!贞洁、婚姻、爱情,所有这些灵魂深处的遭遇,所有这些接二连三的状况,已经将她消耗一空——她沿着生命之路不断地丢弃它们,如同一位旅客将钱财散在途经的一间间客栈里。
然而究竟是何人让她变得如此不幸?是哪里的大灾大难将她卷了进去?她抬起头,举目四顾,仿佛要找出让她受苦的祸因。
四月的阳光在隔板的瓷器上闪耀,炉火燃烧着,她感到拖鞋下面的地毯柔软舒适;光线明亮,气氛宜人,孩子咯咯的欢笑声传了过来。
原来小女孩正在草皮上,在翻晒的干草中间打滚。她趴在一个草垛上,女仆拉着她的裙子。莱蒂布杜瓦正在旁边耙草,每次他一走近,她便弯下身去,两只胳膊在空中挥舞一番。
“把她带过来!”她妈妈边说边走上去抱她,“我好爱你啊,可怜的孩子,我好爱你啊!”
她发现孩子的耳垂有些脏,马上拉铃叫人送来热水,给她擦洗,给她换内衣,换袜子,换鞋;一再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好像刚刚远行归来。最后,她一边亲吻孩子一边又流了几滴眼泪,这才将其交付到仆人手中。在如此洋溢的温情面前,仆人惊讶得目瞪口呆。
当晚,罗多尔夫发觉,她比以往都要严肃。
“会过去的,”他心里估算着,“这只是一时的任性。”
他一连三次没赴约会。当他再去的时候,她表现冷淡,几乎是鄙视。
“啊!你这是在浪费时间,可爱的宝贝……”
他看起来并未留意她忧伤的叹气和掏出来的手帕。
爱玛已然后悔了!
她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要怨恨夏尔,甚至想到要是能够好好爱他的话,当时的情况会不会更好一些。可是他并没有给她的回心转意提供充分的机会,以至于这种朦胧的自甘牺牲的想法,令她处在了非常尴尬的境地,多亏药剂师及时给了她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