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包法利老夫人到了。她和儿子大哭了一场。爱玛借口有事要吩咐,走开了。
第二天,得商讨一下丧事了。他们带着针线盒,来到河边,在凉棚底下坐了下来。
夏尔在想他的父亲,他有些吃惊,自己对这个人竟然有如此多的情感,而他原来一直以为仅仅是一般的父子之爱罢了。包法利老夫人在想她的丈夫。以往最糟糕的日子,如今也令她向往。习惯了长年在一起生活,她出于本能地哀悼,就此一切都随之抹去了。她手里走针,硕大的泪珠时不时地顺着鼻子向下滚落,并挂在上面片刻。爱玛在想,不到四十八个小时前,她和莱昂还在一起,远离尘世,心**神迷,怎么也看不够对方。她想竭力抓住这消逝的一天里最难以察觉的细节。可是身边的婆婆和丈夫妨碍了她。她多想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就这么不受打扰地回味这段爱情,无论她怎么做,这段爱情就要在外部的刺激下逝去了。
包法利老太太正在拆一条长裙的衬里,碎布片散在她周围的地上;她头也不抬,咔嚓咔嚓地用剪刀剪着。夏尔穿着粗布条拖鞋和那件用来当睡袍的棕色旧礼服,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声不吭。在他们旁边,贝尔特系着白色的小围裙,用铲子在刮小路上的沙子。
突然之间,他们看见布匹商勒赫先生从栅栏门进来了。
“鉴于本次重大变故”,他特地前来效劳。爱玛答复他,说她觉得可以应对。商人并未就此罢休。
“万分抱歉,”他说,“我想单独谈谈。”
随后,压低了声音:
“是关于那件事……您明白?”
夏尔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朵。
“啊!是的……当然。”
说着,他不安地转向妻子说:
“你能不能……亲爱的……?”
她像是明白了,因为她站了起来,于是夏尔对他母亲说道:
“没什么!就是些家务琐事。”
他不想让她知道票据的事,害怕受到责备。
没有外人在场,勒赫先生直截了当:首先祝贺爱玛继承了遗产,随后开始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果树林啊,收成啊,以及他本人的身体,总是“马马虎虎,不好不坏”。其实,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虽然外面有些传言,但赚来的也仅够在面包上抹上一层黄油而已。
爱玛由他说着。这两天她正烦得出奇!
“您这会儿完全恢复了吧?”他继续说道,“说真的,我当时看您可怜的丈夫,那状况可不妙啊!他人倒是不错,尽管我和他之间也有过口角。”
她问是什么口角,因为夏尔向她隐瞒了退货的事情。
“您心里有数!”勒赫说道,“就是为了您那点小东西,那两个旅行箱。”
他将帽子压得低低的,双手背在身后,边笑边吹着口哨,他直视了她一眼,样子令人难以忍受。他怀疑到什么了吗?她慌了神。最后,他总算接着说道:
“我们已经言归于好,我还过来给他出了主意,做了安排。”
他是指将包法利签的票据展期。话说回来,还是听由先生自便;尤其是现在,麻烦的事情一大堆,他不该再给先生添乱了。
“最好是把这件事托付给谁,比如说,您;再有一份委托书,就方便多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做点小买卖……”
她没听明白,他却闭上了嘴。然后,话题转到了生意上,勒赫声称,夫人不要不肯从他这里拿东西。他会派人送一段黑色的巴雷日纱罗给她,十二米长,刚好做条长裙。
“您身上这件在家里穿穿挺好。您还得另备一件,出门的时候穿。我啊,一进来就看到了,我眼尖着呢。”
他并没有派人来送衣料,而是亲自拿过来的。随后他又上门量尺寸;后来又找了别的借口过来,每次都表现得十分殷勤、周到。就像奥梅说的,唯命是从,还总是悄悄地给爱玛一些有关委托书的建议。他不谈票据的事情,她也没往那方面想。在她的康复初期,夏尔曾跟她提过几句;不过自那以后,她心里经历了多次动**,自然也就记不得了。另外,她避免引起任何利益方面的纷争。包法利老太太对此颇为惊讶,将这种性情的改变归功于生病期间缔结宗教情感。
不过,老太太一离开,爱玛随即就用自己务实的观念令包法利惊叹不已。应当清楚地掌握一些情况,对抵押进行核实,看看是否要进行一次拍卖或者结算。她自如地引用一些专业术语,嘴里说着“清偿顺序”“前途”“远见”这些大词,不断地夸大遗产继承太过麻烦。结果有一天,她给他看了一份总委托书的样本,上面写着“经营和管理其事务,处理一切债款,签署及背书一切票据,支付一切款项,等等”。她把从勒赫那里学的全都用上了。
夏尔天真地问她,这文件是从哪里来的。
“基约曼先生那里。”
说完,她极为冷静,补充说:
“我信不过他。公证人都声名狼藉!或许应该咨询……我们只认识……唉!什么人也不认识。”
“除非莱昂……”夏尔思考着,回答道。
可是写信磋商的话有些困难。于是她提出自己愿意跑一趟。夏尔谢绝了。她坚持要去。这成了一场体贴对方的竞赛。最终,她娇媚地嚷了起来:
“不,求你啦,我就要去嘛。”
“你真好!”他吻着她的额头说。
第二天,她坐上“燕子”去鲁昂咨询莱昂先生。在那里一待就是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