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见《孟子·尽心》篇。
②程颐语。
【译文】
黄修易问:“‘生之谓性’,告子也说得很对啊,孟子为什么说他不对?”
先生说:“生当然是性,但告子的认知偏离了,不知道问题的重点;如果知道重点的话,这样说也对。孟子也说:‘形色是天性’,这也是针对气说的。”先生又说:“凡是人信口说话,随意行事,都说这是从我心中的本性出来,这就是所谓的‘生之谓性’,然而这会有很多过失差错。如果知道重点,从我良知上说出来,做出来,就自然正确。然而良知也只是凭口说,凭身体力行,怎能从外获得气,另外有个东西去做去说的呢?因此说:‘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气也是性,性也是气,但必须明白性的本质方可。”
【原文】
又曰:“诸君功夫,最不可‘助长’。上智绝少,学者无超入圣人之理。一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功夫节次。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却不济,便要矫强做出一个没破绽的模样,这便是‘助长’,连前些子功夫都坏了。此非小过。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来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样子出来。诸君只要常常怀个‘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毁谤,不管人荣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是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处,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动。”又曰:“人若着实用功,随人毁谤,随人欺慢,处处得益,处处是进德之资。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终被累倒。”
【译文】
先生又说:“各位的功夫,最不能‘揠苗助长’。聪明绝顶的人非常少,为学之人没有一步登天成为圣人的道理。在一起一伏,一进一退之间,才是功夫的顺序。不能因为我前天下了功夫,今天却不管用,就要勉强装出一副没有破绽的样子来,这就是‘揠苗助长’,连前段时间的功夫都损坏了。这不是小的过错。譬如走路的人摔了一跤,就爬起来继续走,不要欺骗别人装出一副没有摔倒的样子。各位只要经常怀有‘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的内心,依照良知耐心用功,不管别人的非议嘲笑,不管别人的诋毁诽谤,不管别人的荣辱得失,任凭功夫有进有退,我只坚持致良知的念头,良久不息,自然有得力的地方,一切外事也都不能再干扰我。”先生又说:“人如果踏实用功,任凭别人诋毁诽谤,任凭别人欺负轻慢,就处处得益,处处是品德进步的资本;如果不用功,他人的意见就好比妖魔,最终会被牵累倒下。”
【原文】
先生一日出游禹穴①,顾田间禾,曰:“能几何时,又如此长了!”
范兆期在旁曰:“此只是有根。学问能自植根,亦不患无长。”
先生曰:“人孰无根,良知即是天植灵根,自生生不息,但着了私累,把此根戕贼蔽塞,不得发生耳。”
【注释】
①禹穴,会稽山一峰,在今浙江绍兴县。
【译文】
先生有一天到禹穴出游,环顾田间的禾苗说:“才过了多长时间,就这么高了!”
范兆期在旁边说:“这只是因为有根。学问如果能自己种下根,也就不用担心不进步了。”
先生说:“人们谁没有根呢,良知就是天种下的灵识之根,自然生生不息,但只是被私欲牵累,将这根残害蒙蔽,不能生发出来而已。”
【原文】
一友常易动气责人。先生警之曰:“学须反己。若徒责人,只见得人不是,不见自己非;若能反己,方见自己有许多未尽处,奚暇责人?舜能化得象的傲,其机括只是不见象的不是。若舜只要正他的奸恶,就见得象的不是矣。象是傲人,必不肯相下,如何感化得他?”
是友感悔。
曰:“你今后只不要去论人之是非,凡当责辩人时,就把做一件大己私,克去方可。”
【译文】
一位学友常常容易生气责怪旁人,先生警告他说:“学习一定要反省自己。如果只是责怪别人,只看到别人的不对,就看不到自己的错误。如果能反省自己,才能看到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哪还有时间责怪别人呢?舜之所以能感化象的傲慢,关键在于不去看象的错误。如果舜只是要纠正象的奸恶,就会看到他的错误。象是傲慢的人,一定不会服气,又怎能感化他呢?”
这位学友有所感悟,十分后悔。
先生说:“你今后不要只去议论别人的对错,要责怪别人的时候,就将它当作一个大的私欲,克除掉才行。”
【原文】
先生曰:“凡朋友问难,纵有浅近粗疏,或露才扬己,皆是病发。当因其病而药之可也,不可便怀鄙薄之心,非君子与人为善之心矣。”
【译文】
先生说:“凡是朋友提问责难,纵使有浅显粗鄙的看法,或者想要表现才干弘扬自己,都是病发。应当因病用药才可以,不能怀有鄙视看轻的心,这不是君子与人为善的心。”
【原文】
问:“《易》,朱子主卜筮,程《传》主理①,何如?”
先生曰:“卜筮是理,理亦是卜筮。天下之理孰有大于卜筮者乎?只为后世将卜筮专主在占卦上看了,所以看得卜筮似小艺。不知今之师友问答、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之类,皆是卜筮。卜筮者,不过求决狐疑,神明吾心而已。《易》是间诸天,人有疑,自信不及,故以《易》问天。谓人心尚有所涉,惟天不容伪耳。”
【注释】
①程颐《易传序》曰:“吉凶消长之理、进退存亡之道备于辞。推辞考卦,可以知变,象与占在其中矣。……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又答张闳中书曰:“‘易之本义起于数’,则非也。也有理而后有象,有象而后有数。易因象以明理,由象以知数,得其义,则象数在其中矣。”此主理之说也。朱熹曰:“易得其理则象数在中,固是如此。然沂流以观,却须先见象数的当下落,方说得理不走作。不然,事无实证,则虚理易差也。”又曰:“《易传》言理甚备,象数却欠。”此主卜筮之说也。
【译文】
有人问:“朱熹先生认为《易经》主要在于卜筮,程颐先生则认为《易经》主要在于阐明天理,谁对谁错呢?”
先生说:“卜筮是天理,天理也是卜筮。天下的理哪有比卜筮还大的呢?只因后世将卜筮专注在了占卦上,所以卜筮像是微末技艺一般。不知道现在的师友之间问答、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之类,都是卜筮。卜筮不过是求问解惑,人心神妙清明而已。《易经》是向天请教,人有疑问且不自信,因此用《易经》来向天请教,这就是所谓的人心还有所偏颇,只有天不容任何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