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说:“朱熹先生的精神气魄伟大,他早年就计划要做继往开来的学问事业,因此一向只在考证著述上用功。如果先切合自身进行修养,自然没有时间顾及这些。待到德行盛大后,如果开始忧虑道行的晦暗不明,就像孔子退而修订‘六经’,删繁就简,以开导启示后来学者,也大概不需要什么考证。朱熹先生早年就著述了许多书,到晚年时才后悔下颠倒了功夫。”
杨士德说:“朱熹先生晚年的悔悟,例如他说‘向来定本之悟’,又说‘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又说‘此与守书籍,泥言语,全无交步’,这是他到了晚年才后悔从前用功错误,才去切合自己进行修养。”
先生说:“是的。这是朱熹先生不能被别人赶上的地方。他的才能大,一经悔悟就能转变,可惜不久之后就去世了,平日里许多错处都没能来得及改正。”
【原文】
侃去花间草,因曰:“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
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间曰:“此等看善恶,皆从躯壳起念,便会错。”
侃未达。
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矣。此等善恶,皆由汝心好恶所生,故知是错。”
曰:“然则无善无恶乎?”
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
曰:“佛氏亦无善无恶,何以异?”
曰:“佛氏着在无善无恶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圣人无善无恶,只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不动于气。然‘遵王之道’‘会其有极’①,便自一循天理,便有个裁成辅相。”
曰:“草既非恶,即草不宜去矣。”
曰:“如此却是佛老意见。草若有碍,何妨汝去?”
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恶。”
曰:“不作好恶,非是全无好恶,却是无知觉的人。谓之不作者,只是好恶一循于理,不去又着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恶一般。”
曰:“去草如何是一循于理,不着意思?”
曰:“草有妨碍,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着了一分意思,即心体便有贻累,便有许多动气处。”
曰:“然则善恶全不在物?”
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
曰:“毕竟物无善恶?”
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知此,舍心逐物,将‘格物’之学错看了,终日驰求于外,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终身行不著,习不察。”
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则如何?”
曰:“此正是一循于理,是天理合如此,本无私意作好作恶。”
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安得非意?”
曰:“却是诚意,不是私意。诚意只是循天理。虽是循天理,亦着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忿懥好乐,则不得其正②。须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体。知此,即知‘未发之中’。”
伯生曰:“先生云:‘草有妨碍,理亦宜去’,缘何又是躯壳起念?”
曰:“此须汝心自体当。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③,是甚么心?”
【注释】
①《书经·洪范》篇曰:“无有作好,尊王之道;无有作恶,尊王之路。”作好,乱为私好也。作恶,乱为私恶也。尊王之道,言遵循先王之正道也。
②语出《大学》。“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③程颢云:“周茂叔窗前草不除去。问之,云:‘与自家意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