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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第1页)

02

【原文】

爱问:“昨闻先生‘止至善’之教,已觉功夫有用力处,但与朱子‘格物’之训,思之终不能合。”

先生曰:“‘格物’是‘止至善’之功。既知‘至善’,即知‘格物’矣。”

爱曰:“昨以先生之教推之‘格物’之说,似亦见得大略。但朱子之训,其于《书》之‘精一’,《论语》之‘博约’,《孟子》之‘尽心知性’①,皆有所证据,以是未能释然。”

先生曰:“子夏笃信圣人,曾子反求诸己。笃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切。今既不得于心,安可狃于旧闻,不求是当?就如朱子亦尊信程子,至其不得于心处,亦何尝苟从?‘精一’‘博约’‘尽心’本自与吾说吻合,但未之思耳。朱子‘格物’之训,未免牵合附会,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博是约之功,曰仁既明知行合一之说,此可一言而喻。‘尽心知性知天’②是‘生知安行’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行’事,‘夭寿不贰,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事③。朱子错训‘格物’,只为倒看了此意,以‘尽心知性’为‘物格知至’④,要初学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何做得?”

爱问:“‘尽心知性’何以为‘生知安行’?”

先生曰:“性是心之体,天是性之原,尽心即是尽性。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知天地之化育⑤。‘存心’者,心有未尽也⑥。‘知天’如‘知州’‘知县’之‘知’,是自己分上事,已与天为一。‘事天’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须是恭敬奉承,然后能无失,尚与天为二。此便是圣贤之别。至于夭寿不贰其心,乃是教学者一心为善,不可以穷通夭寿之故,便把为善的心变动了,只去修身以俟命,见得穷通寿夭有个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动心。‘事天’虽与天为二,已自见得个天在面前;‘俟命’便是未曾见面,在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学立心之始,有个困勉的意在。今却倒做了,所以使学者无下手处。”

爱曰:“昨闻先生之教,亦影影见得工夫须是如此;今闻此说,益无可疑。爱昨晓思‘格物’的‘物’字,即是‘事’字。皆从心上说。”

先生曰:“然。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亲,即事亲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仁民、爱物,即仁民、爱物便是一物;意在于视、听、言、动,即视、听、言、动便是一物。所以某说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中庸》言‘不诚无物’,《大学》‘明明德’之功,只是个‘诚意’。‘诚意’之功,只是个‘格物’。”

【注释】

①《书·大禹谟》有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舜所以命禹之语也。《论语·雍也》篇云:“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也夫。’”有《子罕》篇颜渊自称“夫子……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此处爱以为“博文”与“格物”同致。《孟子·尽心》篇云:“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此处爱以为比穷理而后尽乎此心之量,而穷理即所谓“格物”也。

②“尽心知性知天”,原为“知心知性知天”,为叶圣陶先生误记,实际应为“尽心知性知天”,这是儒家生命观的重要观点。——编者注

③《孟子·尽心》篇云(承前条所引):“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中庸》云:“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④朱熹注“尽其心者……”句尾云:“以《大学》之序言之,知性则格物之谓,尽心则知至之谓也。”

⑤此语盖本《中庸》。《中庸》云:“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⑥言必未尽而后有待乎存,既尽即无所用存也。

【译文】

徐爱说:“昨天听了先生‘止至善’的教诲,已经觉得功夫有着力的地方了。但思来想去,似乎与朱熹先生关于‘格物’的训导始终无法吻合。”

先生说:“‘格物’是‘止至善’的功夫,既然明白了‘至善’,也就明白‘格物’了。”

徐爱说:“昨天用先生的教诲,推论‘格物’的学说,似乎明白了大略要义。但朱熹先生的训导,有《尚书》中的‘精一’论、《论语》中的‘博约’论和孟子的‘尽心知性’为依据,因此还没能完全消除疑虑。”

先生说:“子夏笃信圣人,曾子反省探寻自身。笃信圣人固然是正确的,然而比不上反省探求自身深切。现在既然没能完全消除疑虑,又怎能习惯性地轻信旧说,不探求正确的答案呢?就比如说朱熹先生也尊信程颐及其学说,但对于不符合自己想法的,什么时候又盲从过呢?‘精一’‘博约’‘尽心’这些学说,本来与我的学说是吻合的,只是你没有思考透彻。朱熹关于‘格物’的训诫,未免有些牵强附会,并不是‘格物’原本的要旨。追求‘精’是达到‘一’的功夫,广求学问是恪守礼法的功夫。你既然已经明白了‘知行合一’的学说,这些话我一说你应该就懂。‘知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的人能够做到的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行’的人能够做到的事,‘夭寿不贰,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的人能够做到的事。朱熹错解了‘格物’的学说,只是因为颠倒了这含义,把‘尽心知性’当成了‘物格致知’,要初学的人去做‘生知安行’的事,如何做得到呢?”

徐爱问:“‘尽心知性’怎么会是‘生知安行’的人才能够做到的呢?”

先生说:“人的本性是本心的主体,天理则是本性的源头,因此扩充天生的善心就是彻底发挥本性。只有天下至诚的人,才能彻底发挥他的本性,才能认知天地的造化育成。‘存心’是因为心有未尽之处。知晓天性就像知州、知县的‘知’,是自己分内的事,已经与天性合而为一。侍奉天性,就像儿子侍奉父亲,臣子辅佐君主,必须恭敬侍奉才能没有过错,这样仍旧与天性分别是两个个体,这就是圣人和贤人的区别。至于‘夭折与长寿没有分别’这种本心,是教导为学者一心行善,不能因为生活和寿命的变化,就动摇行善之心,而只顾着去修身以待天命。至于生活和寿命的好坏长短,有天命在,我们也不必为此动摇心志。侍奉天性,虽然与天未能合而为一,但已经认知到了天性的存在,等待天命,就与从未见面却在此等候类似。这就是初学者立志的时候,要在困境中刻苦勤奋的原因。如今却颠倒了顺序,所以使得学者无从下手。”

徐爱说:“昨天听了先生的教诲,也隐约感到应该这样下功夫。现在又听了先生这番训诫,更没有疑惑的了。我昨晚思考,‘格物’的‘物’字,就是‘事’字,都是从本心上来说的。”

先生说:“是的。身体的主宰就是本心,心有所动便是意念,意念的本体就是良知,意念的表现就是格物。如果意念在于侍奉亲人,那么侍奉亲人就是在格物;意念在于侍奉君主,那么侍奉君主就是在格物;意念在于仁治百姓爱护万物,那么仁治百姓爱护万物就是在格物;意念在于视听言动,那么视听言动就是在格物。所以我说没有本心之外的天理,没有本心之外的格物。《中庸》说‘不诚心就没有万事万物’,《大学》‘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的功夫,都是指诚意。诚意的功夫,就是格物。”

【原文】

先生又曰:“‘格物’如《孟子》‘大人格君心’之‘格’①,是去其心之不正,以全其本体之正。但意念所在,即要去其不正,以全其正,即无时无处不是存天理,即是穷理。‘天理’即是‘明德’,‘穷理’即是‘明明德’。”

【注释】

①《孟子·离娄》篇:“孟子曰:‘……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格,正也。

【译文】

先生又说:“‘格物’就像孟子说的‘大人格君心’之中的‘格’,是消除本心中不正之念,来达到本体至善的意思。但意念的目的,就是要消除其中不正之念,来保全其纯正,也就是无时无处不追求天理,也就是穷尽天理。‘天理’就是‘光明正大的品德’,‘穷尽天理’就是‘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

【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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