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似乎想说什么。她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又看着我。
“我是不舍得把桃子一下子吃完才那么做的。喜欢的人来了也会给他们一些。”
“妈妈特别喜欢桃子。她说怀着我的时候也吃了很多。”
“美仙怀着你的时候,来熙岭住过一段时间,带着正妍。记得我们还坐在一起吃过桃子。”
这是我第一次从祖母的口中听到姐姐的名字,以往她都是含糊地说着“你姐姐”。我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正妍”这两个字了。透过阳台可以看到一部分大海,在阳光的照射下,大海就像白色的玻璃纸一样闪烁着。
一九六三年一月,从大邱来了一封电报。发信人是喜子。
祖母说自己也要去大邱,但曾祖母劝住了祖母。她说,背着孩子换乘公共汽车去大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有,客人预订的团体服装的交货日期也快到了。祖母知道曾祖母说的是对的,可还是像孩子一样耍起赖来。
——我说过,新雨大婶好像病了。可妈妈听进去了吗?“新雨没事,新雨没事”,这就是妈妈的回答。妈妈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就不能认真听我说话?
正在收拾行李的曾祖母冷冷地望着祖母。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新雨她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担心和同情自己。她向来便是这样。她想随心所欲地过完剩下的日子,我能说什么呢……如果装作一无所知是新雨所希望的,那么无论多么难,我也会那样做。
曾祖母用手背擦干眼角的泪水,继续收拾行李。
是啊,妈妈不可能不知道。我的眼睛能看到,妈妈也不可能看不到。祖母呆呆地看着曾祖母收拾好行李然后站起身。
——祖母,您要去哪里?
妈妈醒了,躺在炕头上问曾祖母。
——我去看朋友。
——要在那里过夜吗?
——是啊,要在那里过夜。
——睡一晚就回来吗?
——睡十晚再回来。
听到这个回答,妈妈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曾祖母转过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新雨大婶隐隐还有一点意识。她躺在褥子上,在曾祖母说话时能用眼神做出一些回应。
新雨大婶的目光穿过曾祖母的身体,穿过她的心灵,到达了一个也许该称之为“灵魂”的地方。在那里,不到五岁的年幼的曾祖母抱着被太阳晒热的石头,嘴里说着“朋友啊,朋友啊”。那么一点温暖也让她充满渴望,但是人真的太可怕了。曾祖母蹲在院子的角落里,看着自己的影子。
从她的视线中,曾祖母明白了,当时自己也不知道叫的是谁,却还是那么恳切地呼唤的人就是新雨大婶。你听我说话,还说我做的菜很好吃。你叫我三川,新雨你总叫我三川。
——新雨啊。
新雨大婶的眼睛眨了一下。
——是我啊,三川。
新雨大婶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温柔的微笑。过了一会儿,她闭上眼睛睡着了。
喜子的房间租给了一位叫景顺的女人住,她是新雨大婶印刷厂的同事。她看到新雨大婶的情况不好,赶紧叫来了医生,还给喜子发了电报。她留着短发,看上去二十多岁,穿着灯芯绒裤子和黑色手工毛衣。她蹲在院子的一侧边抽烟边说:
——医生也不知道是什么病,能有什么法子呢?我也在想,是不是闭经太早也是问题。喜子妈说过,自己三十多岁的时候月经就停了,这不太正常吧?
她抬起头看着曾祖母。曾祖母对此一无所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卧床不起的……
——给喜子发电报的时候还可以一个人上厕所。喜子回来以后,连这都不行了……一直告诉我绝对不要叫喜子回来呢,结果喜子回来了,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她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痛苦的样子,这个我能理解,可那样的话不是让孩子终身抱恨吗……
——喜子现在在哪里?
——去市场买吃的了。
两人在寒冷中蜷缩着身子,一言不发地望着不同的地方。
——啊,我介绍晚了。我是英玉她妈。
——我知道。经常听喜子妈提起您。
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用非常疲惫的眼神望着曾祖母。没过多久,大门开了,喜子走进院子。喜子冻得通红的脸皴着,眼睛也肿着。
——大婶,我们这是多久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