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也应该去那里啊。
——去哪里……
——去阿爸在的地方。英玉你现在也得离爷爷奶奶近一些才行啊。
——要离开大邱吗?
祖母这样问完,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大邱是避难地,不是可以一直停留的地方。虽然知道总有一天要离开,但是她已经适应了和新雨大婶、喜子、明淑奶奶一起生活,现在要离开这里了,她的内心受到很大的冲击。
——我们暂时是不能回到开城了。不过在熙岭见到爷爷奶奶以后,说不定以后还会再回去。
在祖母看来,曾祖父乐观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就像在云端行走,嘴里说着过度乐观的话,描绘着如何在熙岭开始新生活。他吃得很多,笑得也过分频繁,喜欢抓着路过的人说话。不止祖母一个人看出,曾祖父的这些行为并不仅仅是出于战争结束后他活着回来的喜悦。曾祖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也许在他的某一处已经出现了裂痕,他就这么带着裂痕回来了。直到去世时为止,曾祖父一直在云端行走,然后像陷入泥淖一样挣扎,之后又在云端行走。
祖母不相信曾祖父说的父母在熙岭的话。
我怎么就不相信阿爸的话呢?
祖母坐在檐廊上想。也许是因为不想离开大邱,不想离开有着高高围墙的房子,不想离开新雨大婶和喜子,不想离开明淑奶奶。也许问题不在于父亲,而在自己身上。在准备离开大邱的那一个月里,祖母经常对新雨大婶、喜子和明淑奶奶无端发火。她不想那样,却控制不住自己。
那天祖母又一整天都在使性子。新雨大婶走过来,对祖母说:
——不要这样。
祖母说不出话来,望着新雨大婶。
——还记得我去新雨的时候吗?我们不是分开过一次吗?
——……
——我知道你和姑妈的感情很特别。
没有想到新雨大婶会这样说,祖母咬了一下嘴唇。
——我也知道你有多疼喜子。
——大婶,我……
——哭出来吧。
祖母用手背勉强擦干眼泪,新雨大婶看着她继续说道:
——我不是故意说好听的,英玉啊。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知道的。所以这样一想就不觉得难受了,因为我们最终还会再次相见。
祖母不信新雨大婶说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明淑奶奶没有说过什么。直到离开大邱的前一天,明淑奶奶还在教她用缝纫机。和往常一样,祖母想到什么就说个不停,明淑奶奶则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默默地听着祖母说话。一切都和平常一样。
那是九月的一个清晨。都没来得及吃早饭,祖母一家便提着行李来到院子里。新雨大婶和喜子也跟了出来。
——吃了这个再走吧。
他们站在院子里,吃下了新雨大婶递过来的饭团。
——慢慢吃。来,喝点水。三川,你把那个行李给我,我来提。
新雨大婶说。
这时,明淑奶奶从里屋走出来,站在檐廊上。然后她打开正房的门,坐到缝纫机前,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祖母一家吃饭团。
——姑妈,您过来一下吧。英玉他们说要走了。
明淑奶奶像没听见新雨大婶的话一样,坐着不动,然后轻轻张开嘴说了些什么。声音太小,新雨大婶只好让她再大声一点。明淑奶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你们走好。
说完就把头转向了墙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