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有些破音,但高更却没有察觉到。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觉得现在的我,束手束脚的,这不是一个艺术家应该有的状态。”他看着画中的库尔贝说,“我骨子里其实和他很像,高傲、不羁,根本不把画商放在眼里。”
“呵呵……”文森特冷笑了一声,“如果你画个屁股就有人追着要买,确实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高更还是没有听出文森特话里的火药味,这并不像高更的一贯作风。文森特事后回想起来,觉得他很有可能是故意为之的。而这段看似有感而发的内心演绎,也很可能是事先计划好的。
“相信你也知道,”高更说,“我来这儿其实是为了还债,还我欠你弟弟的债。等还清的那天,就是我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了。”
文森特站在原地,觉得浑身发冷。鬼地方,什么鬼地方……黄房子?阿尔勒?还是在说自己?
“那……那南方画派呢?”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就像拳击手倒地后挥舞的拳头一样,毫无杀伤力。
“呵呵呵……”高更一通怪笑,像个被无知少年提问的智者,每一声笑都像一记重拳,结结实实地打在文森特脸上。
“南方画派这个想法,其实就是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
“是的,我其实早就想通了……”
接下来,高更的嘴一个劲儿地动着,但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文森特的脑海中则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我就知道,这家伙不靠谱。”
那是盖比的声音,特别清晰,就像凑在他耳边说的一样。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他。你看,现在该怎么收场?”
“是啊,现在该怎么收场?”
“你说啥?”高更一脸狐疑地看着文森特,“什么怎么收场?”
文森特摇了摇头。
“没什么,别在这儿讨论了,回去再说吧。”
……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再提起美术馆里的那个话题。
那天发生的事情对文森特来说就像喝酒断片了一样,他不记得是怎么离开美术馆的,也不记得是怎么回到阿尔勒的,只记得高更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但他只见到他的嘴在动,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天天地过,只不过两人之间多了层看不见的隔阂。当你心里知道有一个话题是不能提及的时候,这层隔阂就会产生,说话会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又滑到那个话题上。
揪着一件事情不放不是成年人该有的行为,学会独自消化才是。好在高更最近不怎么出现,有时甚至连续几天夜不归宿。
这段时间,文森特几乎没怎么画画,每当拿起画笔时就会想起高更的那句“一厢情愿”。无法动笔对于画家来说是最为苦恼的,况且还不是身体不适或灵感枯竭,而是因为心病,这让文森特觉得自己就像个弱不禁风的娘炮。
不能画画的日子简直就是度日如年,整个12月,他觉得自己老了20岁。
临近圣诞节,他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回家。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一种只要离开阿尔勒就再也回不来的预感。
12月23日的晚上,他一个人干掉了一整瓶苦艾酒,迷迷糊糊地躺在**发呆,忽然听到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高更回来了,听脚步声,他不是一个人。
“嘘……轻点儿,我可不想把他吵醒。”
这是高更的声音,他尽量把声音压低,可黄房子的墙壁比纸厚不了多少,这点高更很可能并不知道——他向来都是发声源。
“你们俩究竟怎么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
高更没有回答,文森特猜他可能正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
“你打算去哪儿?”那女的又问。
“没想好,应该会先去巴黎,然后再计划下一步。”
文森特犹如遭到一记晴天霹雳,他想冲出去,却连从**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仿佛被一根隐形的绳子绑在了**。下次不能再这样喝了,他看着床头柜上的空酒瓶心想。
“那我呢?”女人问。
“你怎么了?”
“你……不带我走吗?”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