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随身带着……那玩意儿?”医生的声音听起来紧张得要命。
“我自己都纳闷。”文森特把挎包放回地上,用脚踢到一边,“医院,和后来的圣雷米精神病院,居然都没人翻过我的包。”
医生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只包,直到文森特将它踢到自己够不着的地方,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记本。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去圣雷米精神病院了,本以为最多在那儿住3个月,没想到一住就是1年。哦,对了,在那之前还在阿尔勒的医院待了一段时间,那儿比精神病院好些,至少能自由走动,还可以外出画画。刚到精神病院那会儿,只能在病房里待着,每个月还得给那儿交100法郎的看护费,简直就是花钱买罪受。”
“但是看病历上说,你是自愿去圣雷米的,对吗?”
“是的,我怕发起病来会伤着别人。”
“你有过伤人的行为吗?”
“那倒没有,但我发起病来还挺可怕的,抓到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文森特像说笑话似的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我吃过颜料,吃过松节油,吃过土,还溜进医院的锅炉房吃煤灰。”
“是为了故意伤害自己吗?”
“我不知道,吃的时候一点印象都没有,都是事后别人告诉我的。”
医生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除了幻听和吃……奇怪的东西外,还有其他什么别的症状吗?”
文森特缓缓地摇了摇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我有过一次幻觉。你们叫幻视?”
“说说看。”
“就在我把耳朵给了那个……那位女士之后,我又回到了小黄屋,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栋两层楼小屋子……”
医生点点头。
“我记得我走回了自己的卧室,还把外套脱了下来,这我记得很清楚,然后躺在了**,也可能是躺在地上,这就有点模糊了,总之是头枕在脱下来的外套上。”文森特将手掌贴在脸上模仿当时的样子,“接着幻觉就出现了……我进入了德拉克罗瓦的一幅画中。你见过他的《圣母怜子》吗?”
医生迷惑不解:“你能形容一下吗?”
文森特闭起眼睛,仿佛正在捕捉那幅幻象。
“我感到自己的脑袋不是枕在外套上,而是枕在圣母马利亚的腿上,那种感觉特别真实。她用手指轻拂着我的头发,就像这样……”
他歪着脑袋捋着自己的头发,一下、两下……捋到第六下的时候,医生终于忍不住了:“然后呢?”
“哦!”文森特像忽然被叫醒了似的,眨了眨眼睛,“后来,后来我慢慢感觉不到耳朵的疼痛了,之前的幻听也消失了,变得很安静。”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天堂,而是阿尔勒医院的天花板。说实话,还挺失望的。”
医生右手托着下巴,仔细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然后问道:“你是基督徒吗,文森特?”
“我父亲是新教牧师。”
“你没有尝试把你看到的幻象画下来?”
“我画了。”
“下次能带来给我看看吗?”
“那幅画不怎么样,纯粹是为了临摹德拉克罗瓦,绝没有传达宗教信息的意思。”
“你不画宗教题材吗?”
“那很扯淡,你不觉得吗?”
“扯淡?你是说宗教画?”
文森特点了点头:“当圣母马利亚在马厩顺产了一名男婴之后,首先想到的居然不是喂奶,而是将他放在地上祈祷,你不觉得这很扯淡吗?”他抬头观察了一下医生的表情,“希望这没有冒犯到你。”
医生笑了笑:“当然不会,我是个医生,比起宗教,我更相信科学。”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故意压低嗓音,“但这话千万别让玛格丽特听到,我那女儿……”医生眼中充满怜爱,“我就没见过比她更虔诚的基督徒。”
文森特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对你说了些什么吗?”医生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