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一次随意的小聚。”提奥凑在文森特耳边,在“随意”两字上加强了语气。
文森特顺着提奥的目光,看了看公寓里攒动的人头,有五六十人,他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装腔作势地互相寒暄,虚伪地笑成一团。
男人们戴着白手套,女人们则用帽子上的配饰争奇斗艳,让人有种误入了植物园的错觉。
巴黎画坛的重量级人物几乎悉数到场,文森特飞快地扫了一遍他们的脸,马上就认出了几个大明星——威廉·布格罗、康纳利斯·施普林格……他们都是经常上报纸的大画家。他还看到了柯莫先生。“最好别让他看见我。”文森特心想。他曾去他的画室上过几天课,还在他的课堂上认识了洛特雷克。但后来被赶了出来,就因为柯莫先生不喜欢别人管他叫“自相矛盾的弱智”。
“文森特!”
三伯张开双臂朝他走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文森特的身上,当然,包括柯莫先生。文森特和三伯拥抱时瞟了他一眼,看见他摇了摇头,好像还翻了个白眼。
“怎么样?还好吗?”三伯说话不喜欢用主语,他热情地握住文森特的手。
所有人都说三伯和他父亲很像,当然包括三伯自己。但文森特并不觉得,就像他不觉得自己和提奥长得有多像,但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还行吧……”
文森特将目光从三伯脸上移开,将提奥的那瓶香槟递给他。他接过酒,看都没看就顺手交给了身边的管家,握着文森特的那只手一直都没放开。
“真的还好吗?你父亲葬礼之后,我们还没见过……”
“真的挺好的。”
“啧啧!和你父亲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三伯厚实而有力的手紧紧握着文森特的手,始终盯着他的眼睛。文森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站在原地一个劲儿地傻笑。
“唉……葬礼上没机会好好聊,听提奥说,你开始做画家了?”
文森特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好!不管怎样,只要回到艺术圈——我就能罩着你。”
文森特没听清三伯说的究竟是“罩着你”还是“照顾你”,因为他一直在拍自己的脸。
三伯总算放开了他的手,对他身后的提奥说:“照顾好你哥哥。”随后又拍了拍文森特的肩膀,盯着他看了1秒钟,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接下来轮到克妮莉娅伯母捧着文森特的脸了,她用不同的音调重复着说文森特瘦了,脸色也差,她显然注意到了文森特衬衫袖口的破洞,捏着一个劲儿地摇头。或许文森特在伯母眼里就像个乞丐,但他知道这是伯母爱他的表现。
看到这对老夫妻站在一起,文森特想起了自己的爸妈。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克妮莉娅伯母同时也是他的姨妈,关系听起来有点复杂,其实就是两姐妹嫁给了两兄弟的故事。文森特小时候还用这层亲上加亲的关系给提奥出过一个题——一辆马车里坐着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丈夫、妻子、小姨子和小叔子,那么马车里一共有几个人?文森特还记得提奥当时的答案是:去你的。
“他们向来就把你当儿子看待。”克妮莉娅伯母走后,提奥用手肘戳了戳文森特。
“他们对你不也一样。”
提奥摇摇头:“我从来都是‘二号’,你的替代品。”
“瞎说!”文森特偷偷瞄了提奥一眼,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我得去那边跟几个客户打声招呼。”提奥捏了捏文森特的手臂,“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放心,我不会捣乱的。”文森特举起双手。
提奥走进人群中,仿佛掉入大海的一滴水,很快就和几个暴发户模样的人谈笑风生起来。文森特从男仆那儿拿了杯香槟,找了个墙角站着。
每个人都很享受派对的氛围,至少看起来很享受,而只有文森特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乐趣。
从门口到客厅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每当有宾客驾到,门口的男仆便会朝客厅吼一嗓子,报出他们的名字和头衔——毛里斯公爵及夫人、安德鲁先生及太太……名字总会比本人先一步进入宴会,这便是文森特的乐趣所在。
他靠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透过名字想象那人的样子,几秒钟后“正确答案”会自己走进来。
他向来是个擅长自娱自乐的人。
“安东尼伯爵及夫人……”男仆吼道。
“我的天,更像是安东尼伯爵及外孙女。”
“菲利普子爵及夫人……”
“要我说,应该是菲利普夫人和她的马。”
“埃德加·德加先生……”
“德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