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开了一枪
文森特回到他的小阁楼时天已大亮,窗外的小鸟歇斯底里地叫个不停。他躺在**,毫无睡意,大脑像在福尔马林里泡过一样清醒。
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同时,又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巴黎夜晚。
他想起昨晚见到的那个大鼻子“受精卵”——高更,他并不像莫奈形容的那么令人讨厌,看上去还挺粗糙的,甚至都不像个画家。
文森特翻了个身,外面开始下雨,雨水打在屋顶上的声音,仿佛就像棉花棒在耳朵里匀速转动,听起来有种安全感。
他脑海中逐渐浮现出老家津德尔特的样子,想起小时候带着提奥在格罗特比克河床捉虫子的场景……或许这才是适合他的生活环境,至少比这间小阁楼要适合。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津德尔特小镇逐渐变成一片海市蜃楼。他闻到一阵淡淡的杏花香味。他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枕在盖比的腿上。她弯下身子,胸部顶在他的脑袋上,慢慢地将棉花棒从他耳朵里抽出来……他顿时感到浑身放松,几乎动弹不得。盖比凑到他的耳旁,凑得很近很近,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
她用气音说:“文森特,你想睡我,对吗?”
砰!
一声巨响,文森特从**跳起来,不知哪来的响声。紧接着脚趾一阵剧痛——应该是踢到床角了。
他捏着脚趾环顾四周,没有盖比,只有他自己和一张小木床。随着意识逐渐清醒,头开始疼起来,疼到几乎能听见脑壳裂开的声音。他艰难地从**爬起来,透过小窗眺望外面的街道,雨已经停了。自己差不多睡了两个小时,也可能是三个小时。
他下楼向房东太太讨了一大杯咖啡,一口气灌进胃里,呆坐在厨房的餐桌前,看着空空的咖啡杯,一阵莫名的空虚感袭上心头——这是宿醉的后遗症。那杯咖啡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头依旧疼得要裂开,浑身上下每个器官都很累,但大脑却是清醒的,仿佛一具大脑被操控的尸体。
自从搬到巴黎以来,每个月至少有10天,早晨要盯着咖啡杯怀疑人生。每次都会告诉自己以后不能再这样了,结果夜里又会喝成一个傻子,第二天一早又盯着咖啡杯骂自己怎么不长记性。
这就是巴黎,每天都精彩得像是在看马戏,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才是马戏团的小丑。当你每周、每个月都过着这样的日子时,再精彩的节目也会让人感到乏味。
人就是这么难伺候的动物。
文森特又坐了一会儿,总算是稍微缓过神来了。他回到楼上打扮了一番,准备出门(其实就是对着镜子把衬衫纽扣扣好)。
今天他要去洛特雷克的画室一趟。前几天在那儿画了一幅画,这会儿应该已经干了。他打算拿去给提奥看看,让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在混日子。
文森特差不多两三天就能出一幅作品,是这一群人中画得最快的一个。虽然提奥总跟他说要画得慢点,再慢一点,但他就是慢不下来。提奥的公寓早就被他的作品塞满了,铃鼓咖啡馆和唐吉老爹那儿也放了不少,甚至连洛特雷克和澳洲佬的画室里也都堆满了他的画。事实上,他在巴黎的每个朋友,几乎都是半个“文森特·梵高作品管理员”。
“总有一天这些画会大卖的,到时候,我就能从中赚取一些佣金……然后再租一个更大的仓库给你放画。”洛特雷克曾经这么对他说。
……
下过雨的巴黎街道有一股泥土的味道,不管怎样也比傍晚的马尿味强多了。
洛特雷克的画室位于科兰库尔(court)大街27号,是这个街区唯一一栋高级公寓——比提奥的公寓还要高级,里面还有专职的管理员。
整个三楼都是洛特雷克的画室。事实上,或许整栋楼都是他家的财产。因为楼下的管理员称呼他为“少爷”,而他看起来对这个称呼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每星期总有那么一两天,大家会到他的画室里聚会。具体星期几并不固定,全靠默契。人数也不固定,每次总有几张新面孔进进出出,但核心成员总是那几个——伯纳德、大胡子、澳洲佬。每次聚会的内容基本差不多,从聊艺术、谈理想开始,到所有人都喝成一摊烂泥结束。
文森特每次来的时候,胳膊下总会夹着两三幅画,这是他一周的工作成果。他从不主动展示自己的作品,但如果有人想看,他也不会拒绝。他会把带来的画夹在画架上,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到角落,无论别人如何评价,他都只是点头微笑,似乎也并不怎么在乎别人的评价。
……
他刚走到大门口,管理员就迎了出来。他叫皮耶尔,是个精瘦的法国老头,永远戴着一副白手套,好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皮耶尔拉开大门,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文森特很喜欢每次被迎进门的这个环节,让他有种成功人士的错觉。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嘛。
皮耶尔和唐吉老爹年纪差不多,但不像唐吉老爹那样,总是嬉皮笑脸的。文森特从没见他笑过,所以也不敢叫他老爹,一直称呼他为“皮耶尔先生”。
皮耶尔替文森特脱下外套,告诉他少爷出去了,但他可以去楼上等少爷,就跟往常一样——洛特雷克画室的大门总是对外敞开。
皮耶尔领着文森特上到三楼,打开门引他进入画室,问他喝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