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是再看到我怎么办?”
“她再看到你,应就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了。我想她会恢复正常的。我今天也会给她的医生打电话,告诉他这一情况。”
“总要有个解决办法,对不对?我们不能总是这样,所有的邻居也都被我们吵醒了。”
“我们能怎么办呢,希南?我们也不能丢下她不管,不是吗?谁身上都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怎么可能谁身上都会发生,菲尔达?会有人和奈斯比太太一样不正常吗?她年轻的时候不就这样吗?”
“别这么说,希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求你了,我已经感觉很糟了。”
“好吧,对不起,你饿吗?”
“不饿,你呢?”
“有点,或许我该吃点东西再睡觉。”
“真难相信,你总是想着吃!好吧,坐在这儿,我给你弄点吃的。”
菲尔达一边将几片面包放入烤面包机,一边嘟哝了起来:“怎么所有这些神经病都找到我头上了?”在她给西红柿去皮的时候,眼睛里一直打转的眼泪从睫毛上滚落下来。她的头疼病又犯了,这毛病总会伺机浮现出来。每当她感到快乐、悲伤或兴奋的时候,这病便开始狡猾地在头的一边打转。以前,她总是等疼痛占据整个大脑,几乎侵遍全身后,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等到第三天胃里空空如也吐不出什么东西了,才听人劝去打一针安乃近。现在,她直接吞了两片止痛药,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她连自己的偏头痛都没时间管了。母亲把她那垂帘独处的三天也霸占了。倒不是说她愿意享受那种疼痛——有时候疼起来她都想自杀——但至少那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三天。那是她的疼痛、她的问题,和别人都没关系。偏头痛和她之间有那么一种难以割舍的关系。要是有些日子不疼了,她便会想它去了哪里。即使感到轻松了,却也完全失衡了。
打发希南去睡觉后,她泡了第一杯咖啡。几小时后又喝了第二杯,即便是这样,也仍然挡不住浓浓的睡意。她的意识太活跃,根本睡不着,可是偏头痛又不让她完全清醒。她静静地坐在餐桌旁,尽量不吵到希南和母亲,一边翻看着买来的书,一边看着天空破晓。她惊讶地发现,那本写舒芙蕾蛋糕的书,第一版竟是在一八四一年印刷的。她从来不知道这种甜点有那么悠久的历史,也不清楚这种甜点有多难做。她曾经和欧瑜在独立大道上的一个咖啡厅里吃过一两次舒芙蕾,但从没意识到它们是失败的作品,因为端上桌的时候,蛋糕中央已经塌下去了。
根据书里的介绍,这便是说舒芙蕾蛋糕是“最大的失望”的原因。不管你怎么训练有素,怎么严格地按照步骤来做,一个极微小的错误都会让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菲尔达碰巧翻到了巧克力舒芙蕾蛋糕那一页,读了起来。看上去很简单。糖少许,巧克力若干,三个蛋黄,六个蛋白。书中详尽地解释了如何把它们混合到一起。这有什么难的呢?菲尔达必须要自己找到原因。听到母亲喊她,她在那一页上方折了个小三角,合上书,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起身向奈斯比太太的房间走去,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母亲的哪一面。
“菲尔达,几点了?”
“八点半。”
“怎么了?你怎么了?头疼了?”
“有点。”
“怎么回事?”
“您不记得清早发生的事了吗?”
“清早是什么意思?现在就是清早啊。你疯了?”
“您不记得天亮前醒来过?”
“我想你一定是做梦了,我刚醒。”
“天还没亮你就喊了起来,我们还以为有人闯进来袭击你了呢,还报了警。警察来了以后,你说希南要把我们俩卖出去,他们还向希南问话了。”
“天地良心!你精神正常吗?你一定是做噩梦了。要是没吃东西就会这样。”
菲尔达知道再怎么解释也没用,母亲不会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她完全清醒的时候,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自己造成的损失,更别说在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了。
“菲尔达,你神志又不清醒了。小时候你就这样,以前你经常站着睡。能帮我换一下纸尿裤吗?真主啊,我真臊得慌,看看我现在成什么了。我希望谁都不要得这种病。残废是最重的惩罚。”
“妈妈,你没残废。你以为自己动不了,这就是你不能动的原因。但最糟糕的是,你现在确实动不了了,腿上的肌肉都没有了。你高兴了?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这样生活。既折磨自己,也折磨我。”
“我知道我成了你的累赘。不过别担心,我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你爸爸在另一个世界等着我呢。现在我总是梦见他,他说时间到了。要知道,你也有老的一天,不知道将来等着你的是什么呢。”
“好吧,妈妈,好吧,我什么也没说,别又从头唠叨一遍了。搂住我的肩膀,尽量抬起点身,我再在你下面放个枕头。妈妈,不是我脖子,是肩膀。”
那天下午,趁母亲睡着、希南去看医生的间隙,菲尔达试着做了第一个舒芙蕾蛋糕。她把平常给孙子、孙女备着的巧克力放到一个金属碗里,又把碗放到锅里开水上,轻轻地搅动,直到巧克力受热融化掉。她在杯子里打了三个蛋黄,然后混入巧克力。随后又打了六个蛋清,加了一小撮盐,一直搅拌到蛋清能成形。她继续搅拌着,同时慢慢加糖进去。接着,她加快了搅打速度,直到蛋清变得坚挺。她取出一杯蛋清,与巧克力和蛋黄混合好之后,再全部倒进余有蛋清和糖的容器里。她已经加热了烤箱。为了做成功,烤箱一定要先预热。她在蛋糕模具内壁抹了层黄油,在里面撒了些白糖,又把面糊倒进去,用手指抹平边沿。随后她把模具放入烤箱,准备等上二十四至二十六分钟。其间她给自己泡了些菩提茶,盯着烤箱看的时候一口茶喝多了,狠狠地烫到了舌头,让她着实气恼。这下可好,她没法好好品尝第一个舒芙蕾的滋味了。
她坐在烤箱前,隔着玻璃门看着微光下的蛋糕。面团开始膨胀的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她拿过烹饪书来,看看上面的照片,想知道这道甜点应该是什么样子。烤到第二十四分钟的时候,她听到母亲呻吟起来。奈斯比太太就像个婴儿,隔一段时间就醒一次,总是弄出噪声来。菲尔达没去理会,她一直等着。到第二十六分钟的时候,她的舒芙蕾蛋糕看上去和书里的一模一样了。她戴上隔热手套,小心地打开烤箱门,任凭母亲在一边叫着“福叔恩!福叔恩!……”,还没等她把蛋糕拿出烤箱,蛋糕的中央就已经塌了下去。她把托盘放在操作台上,径自去照看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