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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第1页)

02

“我们根本没办法,或许他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可是正常人就是那么生活的。他们会聊天,会大笑,走路会拖着脚,吃饭喝水会出声,他们会谈每天的经历,冲厕所也不会担心是不是发出了噪声。他们不会为了不弄出声响,花五分钟去关冰箱门。这是正常的生活方式,不是大门紧闭地过日子,或是藏在自己的影子里。我们这样过日子这么多年了,最后怎么样呢?他还是生病了。或许我们生活里有了点噪声,他就会好转了。”

“你们没有孩子吗?”

“有,有两个,是收养的。”

“阿尔尼房间里相片上的那两个吗?”

“没错,阿珰和阿江。”

莉莉亚说这两个名字时的愤怒表情让理疗师没敢再问下去。她转而问起莉莉亚要做什么饭。

“Khachapuri。”

“什么?”

“Khachapuri,这是格鲁吉亚的一种食物,我们有个女房客是个年轻的格鲁吉亚人。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做这种吃的。我在网上找到的食谱,看看能做成什么样吧。”

“这些小面团是干什么用的?”

“噢,首先切成这种小面团,然后擀成薄薄的圆饼,再用奶酪加豇豆做馅料。其实他们用的是一种特殊的奶酪,但我找不到,就用了羊乳酪,还加了点盐。炸过之后,伴着蒜汁腌白鸡一起吃。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喜欢。”

“其他人都是哪里的?”

“一个来自瑞士,一个来自日本,还有一个来自西班牙。”

莉莉亚发现,即便是说“西班牙”这个词都能让她揉面更有劲儿。她甚至都在向自己竭力掩饰着这一天大多时间都在想弗拉维奥而不是其他人或其他事的事实。今天晚上他会早回来吗?他会回来吃晚饭吗?他会谈自己读的书吗?他会喜欢她做的饭菜吗?莉莉亚期待着每一个夜晚的到来。弗拉维奥回来晚的日子,她会用保鲜膜把他盘里的饭菜包好,坐在厨房里看电视,直到他回来。如果他回来得实在太晚了,她便会带着一点儿心碎的感觉上床睡觉,希望第二天一早能见到他。她尚没有问自己是否对这种想法感到难为情。要知道这些感情在温暖着她的心,就已经足够了。

* * *

母亲搬来和他们一起住已经两个多星期了,而菲尔达也让自己适应了他们生活的新节奏。她一般夜里会醒两次,起来照顾母亲。第二天很早便起床,给希南做好早饭。看他离开去上班后,她再去给母亲倒便盆。奈斯比太太仍然拒绝去洗手间,说自己甚至连用便盆的力气都没有。要是菲尔达早上迟了一两分钟,母亲便会抱怨肾疼,并大声地呻吟。菲尔达用自己曾伤过的手腕扶母亲坐起来,奈斯比太太则抱怨自己命不好,生活从来就没容易过,她说她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唯一一个儿子也指望不上,身体也不中用了,一辈子都这样痛苦。现在她就是个废物。她早就知道迟早会这样的,不得不求别人施舍。她甚至都没关心过女儿的生活发生了什么。

菲尔达浑身疼。她甚至能感觉到脊椎上的每一块椎间盘。即便她尽量对母亲说她不会一直下不了床,但她很清楚,母亲不是要解决问题,而是要夸大问题。奈斯比太太一点儿也不配合,因此他们最终停止了理疗。菲尔达一要移动母亲瘫在**的腿,便会听到一声声尖叫,像针扎在了皮肤上一样。然而,奈斯比太太那强壮的体格看上去很健康,胃口也相当好。她几乎每天都会对菲尔达说自己想吃什么,饭菜一端上来,便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今天她想吃西葫芦面,明天想吃羊排。母亲的胃口一直很好,但她这么想吃东西,让菲尔达有些疑惑。有时她会想,这是不是一个濒临死亡的女人最后的请求。她总是特别容易内疚,因此总是不自觉地到厨房里,母亲点什么她就做什么。有一次奈斯比太太想吃羊脖子布丁,她发觉女儿不知道怎么做,于是大失所望地看着她说:

“你是说你竟从来没做过羊脖子布丁?”

“没有……是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从来没试过。”

“即便这是希南最喜欢的甜点?”

希南从来都不喜欢这种用羊脖子加橙子和桂皮做的布丁,而且,他从来就不曾理解有人竟喜欢那么吃,但他从没告诉过丈母娘实情,总是假装很喜欢。每次给他吃这种中间插桂皮棒的甜点,他都担心自己会吐出来,但第一口咽下去以后,他就不恶心了。也许是因为他总会对岳母的这道特色甜点赞不绝口,所以奈斯比太太相信,这就是女婿最喜欢吃的甜点,每到开斋节的时候都会做。

突然间,菲尔达感觉,母亲几乎要站起来,穿上围裙,去厨房为她心爱的女婿做这道甜点了。然而,奈斯比太太在最后一秒钟意识到,用左胳膊撑住床的她几乎已经坐了起来,仿佛随时都能站起来,于是,她又躺回**,再次咒骂起自己的命运来:“哎哟,奈斯比太太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你这样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啊?如果是以前,我立马就去做了,可现在连动都动不了啊。”说着,眼泪就从她油亮亮的脸上淌了下来。虽然菲尔达有些同情母亲,但她一点儿也不担心那些眼泪,她知道那仅仅是母亲无休止的闹剧里的另一出罢了。她去厨房拿来一张纸和一支铅笔,在挨着母亲床边的地毯上坐下,把纸、笔递过去。她说:“没关系,妈妈,你把食谱给我,我去做。”

奈斯比太太开始讲起了做法,脸上仍带着泪:“首先要煮羊脖子,煮透了,直到它开始碎掉,然后再煮两次,每次都换一锅水。然后切碎……不,是像这样撕碎,再放到锅里,加些水、糖、柠檬皮碎末、橘皮碎末,再加桂皮和丁香,煮到锅里没水了,加葡萄干、李子干、杏干、桂皮,整体煮一遍,当心别煮煳了。做好后撒点儿杏仁、松子和桂皮棒,要趁热吃。”

菲尔达也没问需要多少糖、桂皮和杏干,草草地把食谱记了下来。她知道要是问的话,母亲肯定能告诉她各种配料都需要多少。她的记性依然很好。然而,菲尔达想挑战一下自己在没有具体细节的情况下掌握每种食材的能力。她是这种独特技艺的高手。同时,母亲也安静了下来,眼泪也不流了。从她移动嘴里假牙的方式看,菲尔达判断她快要饿了——或许是想羊脖子布丁想的。她问母亲想不想吃用葱、蒜、番茄酱和橄榄油嫩煎的青豆。“当然,”奈斯比太太说,并补充了一句,“菲尔达,有没有酸奶?有的话就在旁边加点儿。”奈斯比太太从来都要额外来点什么。要是她想吃青豆,就要拌上酸奶。要是她想喝酸奶,就要在里面加糖。要是她想吃糖,就会问有没有草莓。如此下去,没完没了,菲尔达一天在厨房和母亲的房间之间来来回回很多趟,一刻也不得歇息。偶尔趁母亲极短的午睡时间,她会给朋友打个电话,跟她们说说自己的近况。她总是极为小心,因为绝大多数时候,母亲中途就醒了,问是谁的电话。要是对方她也认识,就一定要在电话里跟对方聊,而且会不停地讲下去,直到对方相信她快要不行了,真心为她感到难过才肯罢休。

通常情况下,菲尔达有着非常活跃的社交生活。她每天都至少要出去两次,帮别人的忙,每两周去见一大群朋友,必要的话,还去孙子、孙女的学校开家长会。现在,她觉得和所有这些都隔绝了。仿佛白天把时间全花在母亲身上都不够,晚上连和丈夫聊天的机会也没有,因为他们总是被奈斯比太太的吆喝声打断。母亲总是煞有介事地对因占用她和丈夫在一起的时间所引起的不便而道歉——但能不能给她的腿做做按摩?腿真的很疼啊,虽然按说应该已经瘫痪了。是要下雨了吗?还是反季要下起雪来了?晚上他们夫妻俩也不能定期去看电影了,而这一习惯已经延续了多年。以前菲尔达会记下欧瑜推荐的电影,然后每周和丈夫一起去看。如果希南不想去,她就白天一个人去。电影成为菲尔达和欧瑜每周通话里总会谈论的话题,可惜现在也变了。

菲尔达不喜欢总谈自己的母亲,就像那些初为人母的女人总谈自己的孩子那样。虽然外界的生活仍在继续,她自己的生活却被压缩在了这个家中。她没法再去看孙子、孙女,于是儿子有时就在孩子们放学后把他们接到菲尔达那里。菲尔达刚抱着孩子亲了亲,就听到母亲责怪孙子为什么不常来看看奶奶。在奈斯比太太的字典里,没有“够”这个字。在她看来,任何人一天里不和她待上两个小时,就一无是处。菲尔达和孙子、孙女在一起的短暂时间里,她总是尽量让他们开开心心的,把匆匆混合好的磅饼放入烤箱。奇怪的是,第一个闻到蛋糕香味的总是奈斯比太太,似乎一切总是顺她的意。菲尔达向自己保证,老了以后绝不像她母亲那样。母亲有什么毛病,她们也会有。容颜、行为方式最终都没什么两样。但这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她不会变成另一个奈斯比太太。她会在身体里那颗时间炸弹爆炸前就把电线剪掉。

去农贸市场对菲尔达来说是很特别的经历。从一个摊位走到另一个摊位,就像是在那些从未去过的小村庄之间做短途旅行。她总是凭着停留在鼻尖上的味道找到自己想买的任何东西,并且总会从蔬菜、水果的色彩中得到启发。在她看来,一个盘子必须要像一幅静物画那样被好好安排。饭卷外的葡萄叶要像擦过一样闪亮,欧芹看起来要有充沛的精神和力量。另外,味道上的和谐应该像一首举世无双的交响乐。没有什么材料可以随随便便地加到一盘食物中,它们都应该起到特定的作用。西红柿应中和茄子的涩味,肉里淡淡的桂皮味可以安抚人们一天下来紧张的神经。肉丸里的孜然也不仅仅是用来提味儿的,在牛肉馅里恰到好处地撒点,能帮助肠胃消化。菜里放过多番茄酱,就像是在一张漂亮的脸上涂了太多化妆品。加得太多,菜看起来就不再像轻扑粉黛,而像抹了大片口红一样俗气了。不,菲尔达烤的面包没有特别加了什么。朋友们猜错了。那是她使用的有机全麦面粉的香气。那不是从超市买的,而是直接从乡下运来的。她做的塔尔哈纳浓汤味道很特别,这也难怪,因为她所用的胡椒来自土耳其东部城市乌尔法。她做的炖肉比其他人做的都好吃,其秘密就在于她总会往里加点菩提树树叶。吃到这种炖肉的人都会立刻放松下来,感受到心里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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