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涛说:“真到那时候,我也豁出去了。找我爸去,找我妈去,找我弟弟去。”
“唉,”孙向阳一声长叹,“你除了跟我学摔跤,还打算干什么?报仇总不能只是写写传单吧?”
“你问的正是掯儿上,我也正要说这件事。现在冀中那边急需药品,可是,天津这边筹集以后没法运出去。也许,别人有办法,但我这边没办法。现如今不论办什么事,都是‘虾有虾道,蟹有蟹道’,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你想怎么着呢?”
“据说大红桥的码头是洪帮的人马说了算,走大红桥是个渠道。而且,大红桥的洪帮首领牛万里文武兼备,尤其喜欢摔跤。”
“哦,却原来你学摔跤还不是报复日本人,而是要接近牛万里?”
“这不是直接报复日本人,但也是针对日本人。冀中那边主要是因为打鬼子,伤病员特别多,需要医药。”
“可是,就算你学了三拳两脚,怎么可能接近得了牛万里呢?他手下的弟兄个个是摔跤高手,你恐怕连他最差的弟兄也摔不过。”
“可是,我必须接近牛万里啊。你有没有办法?”
“没有。除非我替你上阵。就算我上阵,也不见得把他们洪帮的弟兄个个撂倒。做不到这一点,牛万里就不会把你夹在眼里。甭说求他办事,你送他钱他都不会理你。”
“话说到这儿,我就话赶话把话说了吧,否则我还真是不好意思张嘴:我就是想请你打头阵,咱们俩一起去见牛万里。”说着话,刘海涛没等孙向阳反应过来,就咬破中指,将血滴进酒杯里,然后举到孙向阳的眼前,让他看看,接着刘海涛就一饮而尽。
孙向阳连连摇头,说:“你这是何苦,我肯定跟你去就是。”便抓起刘海涛的手来,把刘海涛的中指伸进他的嘴里吮吸了两口,又从口袋里掏出云南白药(那时候这种药叫“曲焕章百宝丹”)的小药瓶,拧开盖子,往刘海涛的中指上倒了一点白药面,在伤口上涂匀,说:“一个时辰以后伤口就愈合了,别再干这种事了。我肯定跟你去见牛万里。”
事已至此,刘海涛对孙向阳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了。有的人交往几个月,你也不能对他说心里话。而有的人,只要通过一两件事的交往,便可把心里话掏给他。前者譬如接了父亲商铺班的郭明振;后者当然就是孙向阳了。刘海涛不吃包子,只是看着孙向阳吃。孙向阳就有些纳闷:“你怎么不吃?”刘海涛道:“我这人不喜欢包子,其实我知道狗不理的包子很好吃。”孙向阳也不勉强他,快速吃着。刘海涛便从一个有裂缝的包子里取出了纸条。展开纸条,见上面写着:“尽一切可能,到上海去。”
为了让孙向阳对自己放心,刘海涛把纸条让孙向阳也看了一眼,然后刘海涛拿过来吞进了嘴里,连同花生咽下去了。孙向阳又摇摇脑袋,说:“你说你不在党派,可你是在组织的,对不?”
“不,我也不在组织。这是真的。”
“不可能,这张纸条说明了一切。”
“错,这张纸条什么也说明不了。我曾经跟一个给国民党干的人在这儿吃过饭,所以,那个伙计误以为我也是国民党的人。其实,我根本不是。”
说着这话,刘海涛就突然想到,张志强这边的人三番五次力劝自己离开天津去上海,这些人办事真是很负责任的。自己如果害怕危险,害怕艰苦,立马脱离组织,去投靠日、蒋、汪的任何一方,或谁都不投靠,只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都是十分便当的事。(若干年后,曾经出现很多因为各种原因脱离了组织,尔后到处找人接续关系的情况。)刘海涛却不想脱离自己的组织,虽然他与商铺郭明振的关系若即若离,若明若暗,但他对上线是时时都在期待和盼望的。因为国恨家仇已经让“全力抗日”这个大目标在他心里深深扎了根。
吃完饭,孙向阳没等刘海涛邀请就主动说:“走,咱们去找牛万里。”
于是,他们来到大红桥码头,孙向阳说牛万里住在大悲院附近,但往大红桥码头跑得很勤。大红桥码头外面有治安军站岗,一般人都不让进出。但刘海涛却可以看到有些人在出出进进。想必那就是与治安军关系密切的洪帮人马了。他们俩在门廊外站定,等待合适的时机。时间不长,走过来一个穿着对襟儿棉袄,腰里扎着麻绳,头戴毡帽的中年人,走过来就“啪”一声给了孙向阳一个脖溜儿。刘海涛急忙说了一句:“哎,你怎么无故打人啊?”
孙向阳便拦住刘海涛说:“没关系,我再让他打一个。”便向对方伸出脖子。对方伸手便打,又是“啪”的一声,结果,声音未落,孙向阳一伸腿,肩膀一顶,对方便突然一个仰八叉,一下子摔出去两米远。刘海涛以为对方会发怒会大骂,谁知对方竟发出哈哈大笑,一骨碌爬起来,说:“狗日的你小子又长进了,学会不露声色了!”便走过来抱住孙向阳肩膀。
老张道:“全都大忙忙的,谁有工夫陪你练跤?你要能让我两分我干脆就陪你来两跤。”
孙向阳道:“好吧,我让你三分。”便把一只手背到身后,只伸出一只胳膊与老张招架。
说摔就摔起来了。就在大红桥门廊不远处。于是,来来往往的人们便停下脚步围观。但见孙向阳只三招两式,就把老张扔在地上。随手又把老张拉起来,然后三招两式又把老张扔在地上。三个回合过来,老张不摔了,他掸掸身上的土,说:“你王八蛋是三不管跤场掌门人,当然摔得过我。别急,我找个弟兄来。”
孙向阳急忙说:“嗨,老张,你甭乱找人,我今天来这儿不是摔跤来的。”
老张真真假假地说:“你甭来这套,你得了便宜想溜?”说着话,老张就走进了大红桥码头。一会儿工夫,十来个精壮汉子走了出来。这些人吵吵嚷嚷地叫着:“老孙来了,是么?跟咱试吧试吧!”
两个站岗的治安军士兵手持步枪,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孙向阳对这些人先打躬作揖,然后说:“诸位弟兄,我来大红桥不是来摔跤的,你们如果想跟我交手,就派一个代表,咱三局两胜,行不行?”
这群人便闹嚷嚷地你推我选,最后,选出一个最魁梧的小伙子。这个人二十多岁,五大三粗,这么冷的天,他二话不说就脱掉了棉袄,光了膀子,露出一身的疙瘩肉,两块雄壮的胸大肌中间深深的沟完全可以夹住胡萝卜。刘海涛只不过是这么想的,老张却像窥到了他的心思,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枚铜钱,塞进了这个小伙子的胸沟。小伙子稍一用力,两枚铜钱发出“嗡儿”的一声,就弹出去了,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
老张便问:“两位,我这位兄弟怎么样?”
孙向阳不说话,却鼓起掌来,刘海涛接过来说:“就是不知道跤摔得怎么样,别是中看不中用吧!”
老张对弟兄们说:“嗬,这小子不服,来来,咱们围个小圈,让他们比试,”几个人便站成圈子,老张又转向孙向阳,“老孙,你还端着呀,不支开架子吗?”
此时孙向阳还真端上了,他抱着两肩,脚下稳稳站定,并不像老张说的要“支开架子”,那小伙子却已经支开架子,围着孙向阳走了两圈,便突然发力,猛地推了孙向阳一把。看那力道,纵然是一面墙也该推倒了。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孙向阳先是一闪,泄掉了小伙子的推力,接着前胸往前一腆,撞了小伙子一膀,小伙子便“噔噔噔”连倒好几步,险些摔倒。此时孙向阳开始脱衣服,他把棉袄脱下来交给刘海涛,方才支开架子。小伙子是赤膊的,孙向阳却穿着一件月白的对襟儿衬衣。小伙子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孙向阳的肩头的衬衣猛地一扯,只听“嘶啦”一声,便把半只袖子撕了下来。可见其手劲儿之大。众人噼里啪啦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