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圣贤二爷道:“不行,总瓢把子的东西也不行,必须把箱子打开,让我看看。”
此时,就有值班的治安军士兵走过来。大红桥码头的情况是这样的:青红帮不阻拦的事,治安军士兵也装看不见;而青红帮不放行的事,治安军士兵立马来了精气神,非查个水落石出不行。刘海涛一见这个情景,知道坏事要坏在圣贤二爷手里,脚底下就踢了姜其武一脚,姜其武意会了,便唰一下子掏出了驳壳枪,将枪口抵住了圣贤二爷的肚皮,低声道:“少罗嗦!我们是抗日杀奸团,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硬是将圣贤二爷逼下了船舱,跟着走了。一路上,圣贤二爷向随船的襄理和姜其武磕头作揖,说尽好话,才没有枪毙他,待船行出三十里外,将其逐出船外,任其上岸尥了。结果,圣贤二爷在黑夜里跌跌撞撞跟头把式地走了一宿才回到市里,然后一下子就变得不多说不少道,老实起来了。
事后,刘海涛曾经问起过姜其武:“对圣贤二爷这种人是不是应该除掉?”姜其武说:“暂时留着吧,也许还能用上他。”事实却恰恰相反,此后圣贤二爷一直惦着报复,只是一时找不到机会,此为后话。
刘海涛将自己的手反反复复洗了很多遍。因为,这双捏笔杆的手竟然斗胆帮着襄理掐死一个便衣!细想起来,他倒不是后怕,而是恶心。感觉这双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晚上,在牛万里家里,小女儿牛纤纤缠住老爸,问:“爸,那刘海涛是不是过去那个青年诗人?”
“是啊。他本来是个诗人,因为近年世事维艰,生存都是问题,所以他不写诗了。实实浪费了他的出色诗才。”
“是个诗人却对经济问题研究这么深,这是为什么?”
“我哪知道。你在饭桌上为什么不问问呢?”
“初次见面,哪好意思问这问那的。”
“我想招刘海涛为干儿子呢,就怕他不愿意撅了我,让我这老脸没出搁。”
“我倒看他对您百依百顺的,您试试呗。”
“我对这件事还有一宗顾虑。”
“是不是您碍于身份不愿意主动张口?那我就替您说去。”
“不是,是咱天津卫有个‘例儿’,收为干儿子了,就不能再做女婿。”
牛纤纤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会儿,然而,蓦然间她就胀红了脸,一下子扑进老爸怀里,抱住老爸半天不说话,最后在牛万里耳边说:“我不同意你收他为干儿子。”
牛万里哈哈大笑,说:“纤纤,我早就有这个意思,只是不好意思对你直说。因为我不想影响你的初恋,挫伤你情感。”
“我和万一虽说有感情,我很爱他,但他显然还不够成熟和优秀,让刘海涛一比就比下去了。”
“既然如此,你就对刘海涛挑明关系,把心思告诉他。不要藏着掖着。因为刘海涛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接触人非常广泛,五行八作,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优秀女子围着他转这都是有可能的。”
“他若是拒绝我怎么办?”
“这就看你的自身魅力和交际能力了,刘海涛风华正茂,年纪轻轻就做了杂志社的副总编辑,在选择老婆的问题上,一定是好中选优,眼界极高的。”
“爸,让您说得我没有勇气去见他了。”
“哎,不要这样,咱家的做事风格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多往他杂志社跑,多和他接触,自然就了解了他的一切,于是,你就有对策了不是?”
“爸,您真好!”
于是,牛纤纤蓦然间变成了刘海涛的常客,她在工作时间就大大咧咧不管不顾地来到杂志社,在刘海涛的办公室里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全然不顾是不是影响了刘海涛办公。牛纤纤来杂志社的次数多了,门房不可能不问她是谁,她便如实告诉门房,自己是牛万里的女儿。于是,一来二去,杂志社的人都知道洪帮帮主的女儿缠上了刘海涛。
问题严重了不是?
刘海涛周围的人们在观望,在察言观色,然后纷纷来到他的办公室,向他表明心志。而第一个来到他办公室的,就是翟小倩。见屋里没有其他人,翟小倩便喜笑颜开地拥抱了他,说:“我理解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还把一枚天津卫极少见到的南方芒果送给了他,说是她妈在医院里一个有钱的病人给的。
马向前来到他屋,对他说:“老弟,我应该和你调换位置了,有了事你得保护我,不能对老哥见死不救不是?”刘海涛道:“你离着死还差得远呢,怎么尽说丧气话?”马向前立即反唇相讥:“你这个副主编已经跟洪帮帮主挂上了,我这个主编离死还远吗?我还不趁早让贤,免得让你加害我?”不管刘海涛怎么劝,都没用,马向前坚持给松本打了报告,要求和刘海涛调换位置。
但松本接到马向前的报告以后没有批准,却变本加厉地又找刘海涛谈了一次话,他说:“我的,刚刚把社长撤掉了。他的,不作为的。你的,以后就任杂志社社长了。”刘海涛坚辞不做,但松本急了,说:“你的,是不是还嫌官小?要么,你来做顾问,我的,去做社长?”一下子让刘海涛无话可说。于是,他就和社长调换了位置,搬到社长的办公室办公去了。但就在当天,松本就拿来一个条子,说有一笔棉布业务,需要运往胜芳。这笔业务是松本亲自操作的,很赚钱,希望刘海涛打通大红桥,届时利润两个人半儿劈。
这时裴玲也来了,她眼里含着泪水说:“海涛,本来我对你还抱有一线希望,特别是我爸挺看好你的,但你现在的表现让他太失望了,我不能不告诉你,我们家的大门以后永远不会对你打开了。”
万家铭在晚上也来到刘海涛寓所,说:“海涛,你这么做可不大对头啊,你的文人风骨哪儿去了?徐悲鸿说过,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你本来是个文人,却跟在青洪帮的屁股后面,你能混出个幺还是混出个六呀?你是精还是傻呀?”刘海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恰巧那天晚上孔德贞也来了,孔德贞说刘海涛只要不做昧心事,加入什么帮倒是无所谓的。把话说得更逼真了,似乎刘海涛已经加入或面临加入青洪帮了。于是,万家铭跟孔德贞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万家铭认为加入帮派,是难以保证个人清白的,帮主指令你去干为非作歹的事,你敢不去吗?你破坏了帮规,帮主能不惩罚你吗?想想看,青帮头子王慕沂、袁文会,他们为虎作伥,欺压百姓,是干人事的人吗?洪帮头子牛万里与这些人能有多大差别?
围绕刘海涛,一下子形成了矛盾的漩涡。形形色色五花三层的问题蓦然间浮上水面。
话说吴友善这些日子已经与老婆办了离婚,空虚无聊,天天在业余时间看报纸打发时光,于是,他便意外地发现刘海涛竟然与洪帮帮主牛万里走到了一起。这件事太让他出乎意料了。其实,他如果联想一下的话,就能够想起来,刘海涛曾经向他打听大红桥码头的事,而大红桥码头离得开牛万里吗?吴友善就感到江河日下,人心不古,连文质彬彬洁身自好的刘海涛都下水了,这天津卫还有什么待头?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河马副处长又来找吴友善的麻烦,他提出要核查吴友善近期开出的出城证有多少没有回来。届时一是要让吴友善说清楚缘由,并写成文字报告;二是要比照回不来的人按数交钱。吴友善粗算一下,至少有二十多人没有回来,如果交钱,一个人按一百块钱算,他就得交两三千块大洋,他往哪儿弄这么多钱去?于是,他就跟河马副处长发生了争吵,两个人都是炮子捻儿的脾气,所以,吵着吵着,就动了手。河马副处长过于肥胖,行动多有不便,而吴友善做过国军参谋,经受过徒手搏击训练,制伏河马副处长易如反掌。于是,没过三个回合,河马副处长便被吴友善扼住了咽喉。本来吴友善只想教训一下河马副处长,并没有想把他掐死。但河马副处长见吴友善下手狠辣,以为自己活不了,便在挣扎中一把掐住了吴友善睾丸。这也是男人的致命之处,吴友善疼得额头冒冷汗,险些晕过去,他便在手上加了力,于是,他倒没死,而河马副处长一命呜呼了。
接下来,吴友善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出城了。他开好出城证,就找到表妹孔德贞,诉说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取得了表妹的同意,两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一人背了一个小包袱出城了。他们没有去八路军游击区,而是直奔大后方的重庆去了。两个人一起在国民党军队里谋了职位,孔德贞在一份军队杂志的编辑部做编辑,而吴友善先是做了营长,然后经过集训又提为团长派往前线,结果时隔不久真的战死沙场。
而孔德贞因为失去了表哥,又远离了亲朋好友,内心也十分空虚,便接连不断给刘海涛写信,让他多多关照自己的老爸老妈,说:“海涛,你好好混吧,我爸的业务也隔三岔五要经过大红桥,这事儿就全部拜托你了。想想以往我对你的支持,我爸的事你不能不管吧?”直说得刘海涛十分内疚。自己怎么会不管呢?该管的事是一定要管的。
刘海涛抽空就往孔德贞家跑,办些力所能及的事。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在第三次来孔德贞家的时候,遇到了孔令诚。孔令诚穿了治安军的军服,门外仍旧站了两个岗哨,一个是治安军士兵,另一个是便衣。孔令诚刚刚五十岁,虽目光炯炯有神,却面容憔悴疲惫,头上已然白发苍苍。刘海涛意外遇到孔令诚,便蓦然间计上心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本来打算给孔德贞父亲的传单《当前时局分析》,大大方方地举到孔令诚面前。孔令诚看了刘海涛一眼,将传单接过去,然后认真读了一遍。
“这份传单是你刻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