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有话你只管说。”
“我的枪法不敢保证百分之百对不对?”
“没错。别说是你,就是世界射击冠军,也没法保证百分之百。”
“我如果打不好,您可别报复我。”
“不会。哪能呢?”
“好,那我就开打了。”
杨尚树把屁股后面的皮套子拉到胸前,解开两根细皮带扣,掏出了驳壳枪。对好标尺,扳开大小机头,瞄向刘海涛。此时刘海涛大睁两眼,岔开两腿,两只胳膊也平伸着,身体呈一个“大”字。杨尚树突然进行了射击,“啪、啪、啪”就是三枪。三枪全部打在刘海涛的左胸,非常准确。刘海涛左胸的棉袄一下子就飞起白絮,很集中地出现一个大窟窿。但刘海涛的左胸并没有流血,他也没倒,仍旧呈“大”字站着。杨尚树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猛地转身,将驳壳枪对向牛万里。牛万里哈哈大笑。但笑声刚起,车里的司机就向着杨尚树开了一枪。这一枪正打在杨尚树的脸上,他便应声栽倒,他的驳壳枪随之甩到一旁的地上。
杨尚树楚楚动人的好面容一下子就遭到了破坏,脸颊上的肌肉翻开了,露出白骨,表情异常痛苦。牛万里走了过来,说:“杨尚树老弟,你很不识趣。咱们是比枪法,不是枪毙人,你为什么要把子弹往刘海涛胸口上打?你想要他的命,然后吞掉他的几船货,对不对?”
杨尚树并没有死,他痛苦地连连摇头,从地上爬起来,给牛万里磕头。牛万里对刘海涛道:“你把他的驳壳枪捡起来,给他补一枪。别让他这么痛苦了。”
刘海涛站着没动。牛万里再次冲他甩了一下头。刘海涛便走过去,捡起驳壳枪,对着不停地磕头的杨尚树的后脑勺“啪、啪、啪”也是三枪。顿时打得杨尚树脑壳迸裂,红的白的一股脑流了满地。这时,司机走了过来,用一块油布将杨尚树破碎的脑袋缠好,抱起杨尚树的尸体,走到汽车跟前,打开后备箱,将尸体装进去。
汽车开到墙子河边停下,司机下车左右看看没人,便打开后备箱,扛出杨尚树,将其扔进墙子河。然后汽车快速开走。远处一个拾毛褴的花子看到了这一幕,他悄悄找了个斜坡,溜下墙子河堤,慢慢走到尸体旁边,蹚水下河,将尸体拉到水边,开始掏尸体的几个口袋。将几块大洋揣进自己兜里,然后悄悄溜走了。
此时,刘海涛坐在车里闭住眼睛,强忍着心脏的狂跳和那种立马要呕吐的感觉。我已经学会杀人了吗?杀人就这么简单吗?杨尚树应该杀吗?刘海涛身上的小知识分子的那种心慈手软的特点让他回答不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问题。接着,他突然感到毛骨悚然,这文质彬彬的牛万里的另一面竟是如此老到和冷酷!然而,正因为牛万里的老到和冷酷,让自己死里逃生。不是吗?如果牛万里没有安排这次打靶,谁知杨尚树会以什么方式除掉自己?牛万里道:“把防弹衣脱下来吧。我早就知道杨尚树这小子没安好心。他想借我请他打靶之机除掉你。蛇蝎之心,何其毒也!”刘海涛听话地脱下了藏在棉袄里面的沉甸甸的防弹衣,这是牛万里托朋友刚刚置办的价值不菲的正宗美国货。
“我没杀过人,不忍心下手。”
“人家杀你可是连眼都不眨的!”
“是,今天我算长见识了。”
牛万里执意要带刘海涛去劝业场选一件好衣服。说是好衣服,自然要毛呢的料子,而不再穿眼下这样非常低廉的棉布衣服。但刘海涛坚决不同意,说自己不愿意在杂志社鹤立鸡群,最好还穿棉布衣服。最后形成折中,牛万里在劝业场给他买了一件深蓝色卡其布面的棉袄,将原来的打了大洞的棉袄送给了一个拾毛褴的花子。
药品是分三条船运走的,分别装在三条运家具的货船里。由于分散开了,混在家具里面,也并不显得太多。而实际上,这批药品是最近一个时期少见的一个大宗。
姜其武和孙向阳随船走了,刘海涛就回到杂志社。现在他自己单独一个屋办公,属于自己的空间就大了很多。他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九年前毛泽东的诗词《忆秦娥·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他重新填词道:“北风寒,大红桥边几多难。几多难,事事用钱,谁来出钱。雄关漫道坚如磐,而今迈步如跨栏。如跨栏,河水东流,蓝天高远。”聊表自己的心曲。
此后,刘海涛通过牛万里的关系,又连续运了三次药品。遂与牛万里成为买卖道儿上的忘年交。而胸怀韬略的牛万里之所以结交刘海涛这样的年轻人,主要还是因为怜惜他的诗才。有一天牛万里向他下了请帖:“我于一周后举办六十大寿,届时请你在报纸和杂志发两篇祝寿诗一并带来。”
他顺手写出了这样的诗歌:“万里江河万里船,万里疆场全身还;牛行万里风头劲,牛气冲天意正酣。”祝寿自然是祝寿,而恭维和谄媚也跃然纸上。但这样的诗歌写给任何一个姓牛而叫万里的人,没有不高兴的。尤其像牛万里这样前半生确实有所作为的传奇宿儒。问题是时间只有一周,哪家报纸能这么及时登出他的诗歌呢?他直接找到《东亚晨报》提出发在二版头条,以广告费的三倍论价。于是,成交。回过头来,他又找到马向前,说这首诗有必要发在《大天津》杂志上,而且因为《大天津》是半月刊,特例出一期不定时的特刊。马向前对此自然不能答应,说:“海涛,你最近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呀?”
“你没感觉你尽出幺蛾子吗?”
刘海涛从口袋掏出一张支票,递给马向前,说:“这是前方战士给你的好处费。前方战士流血牺牲,这笔钱来之不易,所以你不要嫌少。”
“多少钱?”
“一千块钱?”
“哇,还真不少。我是真想要,可是,我真不敢要。谁知哪天前方回来一个亡命徒给我来一下子呢,我为了一千块钱丢了小命,冤不冤?”
“那么,我就把钱还回去?”
“你那意思呢?”
“这首诗发不发?”
“你的意思很想发?”
“是,我写的么。”
“那就发。”
刘海涛果然把支票退回去了,退给谁?自然是退给孔德贞了。这张支票本来就是孔德贞的。孔德贞对此十分纳罕,说:“怎么,这么快就还回来了?”但她从家里取出二百块大洋,送给刘海涛说:“你们冒着风险刊登了我的画作,我理应有所表示。这钱你和马向前二一添作五。”
刘海涛道:“马向前的那份我如数给他,我这份就算了。你帮我够多的了,我对你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能还伸手要钱呢。”
孔德贞道:“也罢,留着我请你下馆子吧。”
牛万里过六十大寿,承租登瀛楼一天,三层楼的五六十个房间全部占满了。台面非常大。一楼大厅里设了主席,主席背后的墙上挂着紫红色幕帐,上面绣着十一个金色大字“祝贺牛万里先生六十大寿”,从其一针一线的工整精巧的绣工来看,没有十来个绣工,不花上三天时间,绝对绣不完这些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