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雄关漫道
孙向阳穿着一边有袖子,一边没袖子的衬衣,开始和小伙子走圈。小伙子扔掉手里的袖子,一伸手便抓住孙向阳的赤膊,脚底下“啪”就是一个“踢儿”。动作迅疾而隐蔽,但最让人想不到的这短暂的一瞬被孙向阳牢牢抓住,就在小伙子的快腿在下三路一闪的时候,孙向阳一把就把小伙子的大腿抄住了。这不能不说他实在太手疾眼快了。当小伙子借机用右侧弹腿踢击时,孙向阳及时跨上左步,左手抄抱其膝弓窝处,右手抓其小腿下端,随后撤右步,上体前俯并右转,同时右手向内搬压,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一下子被扔在地上。浑圆的屁股摔在雪地上时发出了“噗”的一声。刘海涛知道,孙向阳这一气呵成的一串动作名字叫“接腿转压摔”。
小伙子不服气,爬将起来又抓住孙向阳肩膀,脚底下又是一个“踢儿”,结果,又让孙向阳一把抄住,又来了个“接腿转压摔”,把小伙子扔在地上。
小伙子在摔倒的同时突然一个后空翻,稳稳站住,这就让他没有完全丢尽面子,这个动作还是蛮在行的不是?
这时,圈子外面突然响起“啪啪”的鼓掌声,一个人走了过来。小伙子正要向孙向阳发起攻击,老张赶紧阻止了他,低声说:“圣贤二爷来了。”便引领大家转向来人,大家一叠声叫道:“二爷!”(洪门内部层次为“十排”和“内外八堂”,首领称寨主或龙头大爷,副首领为副龙头大爷,其他有坐堂、陪堂、管堂、执堂、礼堂、刑堂,以及香长、盟证等称为“内八堂”,加上护剑、护印统称内八堂执事。外八堂是由内八堂领导的组织机构,其中有心腹大爷、圣贤二爷、当家三爷、管事五爷、花官六爷、贤牌八爷、江口九爷、牌把十爷。此为后话。)
圣贤二爷身穿一件长及脚面的黑缎子棉袍,上身罩着紫绸子面、边边角角翻出白羊皮毛的坎肩,头上戴着筒子式水獭皮帽,肚子微腆,上唇续着胡须,表情富态,一副大家主有钱人的架势。他笑吟吟地手里拍着巴掌走到跟前,说:“孙老弟今天怎么这么闲在?在三不管玩儿得不过瘾,跑大红桥这儿打场子来了?”
听那话,就是绵里藏针。孙向阳站直了身子,正儿八经地向圣贤二爷打躬作揖道:“小弟没有在大红桥‘挑号’(通过较量提高名分)的意思,谁敢在这儿挑号不是找死吗?我是有要事找可心的大爷、二爷商量。”
圣贤二爷一听这话便把孙向阳拉到一边问:“怎么,老弟遇到为难事了?”
孙向阳道:“二爷,我想通了,不借洪帮名号,我的买卖也赚不着钱。”
“怎么,你也想入洪帮?”
“对,牛万里总瓢把子为人仗义,小弟我早有耳闻。起先我自命不凡,对洪帮各位爷不以为然,现在,我迷途知返了。”
“老弟好脑筋!洪帮的规矩是‘入帮不分先后’,你入进来,就和弟兄们享受一样的待遇。你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回头我给你一本小册子,你先读读,然后我请示一下总瓢把子,最后咱们要设香堂举行一个仪式。”
“用不着这么复杂,我没有这么高的台面。”
“不不,你不是一般人,全天津卫谁不知道三不管跤场的孙家班孙向阳啊?”
圣贤二爷说着话叫过老张,让他去取一本《洪门须知》来。老张答应一声便跑进了大红桥码头。码头里面既有货栈,也有账房、办公室。这时圣贤二爷方才发现了刘海涛,他盯住刘海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满脸不悦,说:“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文不文武不武的上大红桥这儿干嘛来了?”
刘海涛从圣贤二爷的出言不逊,感觉这个人骨子里十分可憎。别看他与孙向阳套近乎,那不过是为洪帮拉拢人,他们本质上绝对不是一路人。刘海涛说:“我是孙向阳的拜把子兄弟,陪他来大红桥转转。”
他说:“你既然是孙向阳的兄弟,怎么不把棉袄给他穿上?这大冬天只让他穿衬衣?”
刘海涛想说,他们不是摔跤来着吗?但他没说,而是赶紧把棉袄给孙向阳披上。他要表现得听话一点。孙向阳也就势将棉袄穿上了,顺手捡起地上的半只衬衣袖子。
就在这时,一辆黝黑的小轿车顺着冷风远远驶来,“吱”一声停在大红桥门廊外面雪地上。此时,刘海涛就见圣贤二爷乜斜着眼睛,两手抱肩,挑衅一样看着来人。却见车门开处,下车的竟是裴玉光。他身穿一身黑呢子制服,外衣披着一件皮大氅,手上戴着白手套。他耸耸肩上的皮大氅走了过来,面对一群人,他没有首先问候圣贤二爷,却对刘海涛开口了:“海涛,你在这地界儿干嘛?”圣贤二爷立即把恼怒的目光转向了刘海涛。
刘海涛急忙喊了一声:“伯父您好,”然后说:“我是陪堂兄来看望朋友。”裴玉光显然对刘海涛这话不相信,他把刘海涛拉到一边,说:“大红桥码头不是你这种人来的地方,找朋友也不能找这里的朋友。‘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难道你不明白?你得为裴玲负责任啊!”
刘海涛不知道裴玉光说的是真是假。从他末尾这句话看,是说刘海涛和裴玲属于对象关系,其实刘海涛和裴玲心里明镜似的,他们只是互相借用的关系。难道裴玉光不知道实情吗?此时,刘海涛只把裴玉光的话当做一片好心,说:“伯父,我在这儿待不住,马上就走。”
裴玉光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就往大红桥码头里面走。圣贤二爷便走上前去拦住了他:“你究竟想到里面找谁?”
裴玉光道:“我找码头王掌柜,税务局反映他们不按时交税,我来看看。”
圣贤二爷道:“王掌柜在我们总瓢把子牛万里那里,有事你找牛万里吧。”
裴玉光一边往码头里走,一边说:“那我也先进去看看。”
圣贤二爷道:“嗨,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不相信我的话怎么的?”便一挥手,十来个洪帮的人就把裴玉光圈住了,他想往前走也走不了了。裴玉光一见这阵势就皱起眉头,说:“不要以为你们青红帮人多势众就可以抗税逃税,市公署不答应,日本人也不答应!”
“谁说话口气这么大?”一声断喝,打断了裴玉光,只见身后走过来两个人,一个约摸四十来岁,身穿黑缎子棉袍,上身是羊皮坎肩,头上一顶筒子式水獭皮帽,与圣贤二爷装束大同小异,脸上架着金丝眼镜,嘴角漾着假笑,于文质彬彬之中透着狡诈;另一个则六十左右,全身只穿着一套黑呢子制服,笔挺笔挺的,人不胖,没有挺胸叠肚,脑袋上什么帽子也没戴,头上留着半寸长的短发。从他习惯性细眯的眼睛和爬满眼角的鱼尾纹,可以看出这个人的老到和深沉。在寒冷的天气里,他仿佛身怀特异功能,鼻子、耳朵、颧骨一点没有被冻红,而他们分明是从远处雪地里走过来。
只听圣贤二爷一抱拳道:“牛爷,您到了?这位市公署官员要找王掌柜谈税务问题。”
光头短发穿呢子制服的人说:“甭谈了,明天就把税报上去了,半天时间还等不了吗?”裴玉光知道来人就是牛万里,但既然没有人引荐,他便也假装不认识,说:“好吧,但愿你们不要食言。有日子就行,我走了。”拨头就走。把牛万里这一干人晾在雪地里。但圣贤二爷并不阻拦和怪罪裴玉光,似乎对市公署的人也很无奈,便招呼孙向阳赶紧过去向牛万里施礼。孙向阳见此,拉着刘海涛小跑着过去,一个单腿下跪抱拳,就向牛万里施了个大礼。
“向阳,我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前来必是要求加入洪帮,如果我说错了,我在利顺德摆桌!”牛万里笑呵呵道。
“牛爷您好,您把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孙向阳作揖道。
“好,你比你堂兄识路子多了,孙向荣有你一半的风度,他也死不了。”牛万里道,这时,老张走过来,先鞠一躬,然后将一本小册子《洪门须知》递给牛万里,牛万里便把这本小册子放在胸口处按了一下,有三秒钟的样子,然后转交给孙向阳,“你先读读这个,三天后咱们举行欢迎你入会的开香堂仪式。”牛万里说完,拍拍孙向阳肩膀,便朝前走去。一干人挺着胸脯威威武武尾随着他进码头了,孙向阳手持一本小册子,仍旧单腿跪着,目送他们远去。见他们拐弯了,看不见了,才站起身来,拉着刘海涛走了。
两个人边走边聊。
“加入洪帮似乎也不复杂?”
“不,看对谁。在下层社会我这种有些知名度的人,牛万里会很高兴接纳。如果是你想加入,估计就复杂了。各种名目的考验会让你厌烦,让你不堪忍受铩羽而归。”
“洪帮开香堂让我这种人看吗?”
“估计是不让看的,但我好好和圣贤二爷说说,争取让你旁观。”
三天时间,说到就到了。洪帮招收新会员开香堂大典在离海河边不远的大悲院门前约莫三百米见方的空地上举行。上百名洪帮会员整齐地盘腿坐在地上,正前方设立了香案,主席台,主席台后面搭了一顶临时绿帆布帐篷。开香堂是洪门中最重要、最隆重的仪式。洪门只是在新成立山堂或是有新会员入门的仪式才称为“开香堂”或“开山”。整个场地分为外部、中央、内部三个区域,内室称为“秘密室”,也叫“红花亭”,就是那顶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