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最好,而且,以后我会把翟小倩的一些情况告诉你们,让你们对她彻底放心。”
“但愿如此。不过,我也把话撂这儿,如果翟小倩和你走得太远的话,有可能连你一起除掉。”
“……”刘海涛吃惊地看着孔德贞,半天说不出话来。
孔德贞见气氛僵住了,便告辞了。现在她连与刘海涛握手都懒得握了。只是嘴里懒懒地说了一句“拜拜”就裹紧外套走进了寒冷的夜幕。
两个曾经那么投机的人,现在竟然变成这样。刘海涛急忙锁好门追出去,他打算像过去那样,和孔德贞坐同一辆车送她回家,而她早坐上一辆遛活的胶皮车尥了。昏黄的路灯下,寂静的马路空空如也,只有冷风在呼啸,脚底下的并不算宽的马路在寒冷的天气里冻得拔裂儿。
谁知,两天后的早晨,刘海涛刚上班,孔德贞就主动到杂志社来找他了。刘海涛见了孔德贞,他的诗人的性格让他立马欣喜了一阵子,但转眼就冷静下来,因为孔德贞脸色十分严峻。她把刘海涛约她画的画稿交给了他,然后说:“咱们到外面走走吧,我有话要说。”
刘海涛锁好抽屉,就跟着孔德贞来到马路上,齐有为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有跟上来。他们已经走了一段路,而孔德贞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刘海涛便问了一句:“你要说什么?一会儿我还得回去。”孔德贞还是不说话,但却像恋人那样扶住了他的那只伤胳膊,拥着他往前走。拐过一个路口,马路边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这种军用吉普在当时的天津卫十分少见,只有日伪军最上层才有可能使用。
孔德贞拥着刘海涛走到吉普跟前,伸手拉开了车门,“请吧!”便往前推他。
“什么意思?绑架我吗?”刘海涛这么问了一句,探头看了一眼车里,见司机是个治安军士兵,副驾驶位置也坐着一个士兵;而张志强则坐在后面,他一件黑色皮大氅裹身,头戴一顶黄呢子礼帽,手里拄着一根文明棍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怎么,我还请不动你吗?”张志强不是浑身是伤吗?怎么竟然下床出来了?刘海涛正在纳罕,孔德贞在后面一推,前面张志强一拉,他便进了车里,坐到张志强身边。而孔德贞紧跟着挤了上来,坐在了刘海涛身边。三个人在后面坐着挤得动弹不得。
“要去哪儿?”刘海涛问。
“到那儿你就知道了。”孔德贞道。
“我还没请假。”
“甭请了,有可能你还回不来呢。”
刘海涛蓦然间便陷入沉默了。什么意思?这是绑架还是逮捕?此时吉普已经开动,两个治安军士兵一声不吭,只是专心行车。那时候的吉普车没有转向灯,是在前面挡风玻璃处有一个半截红半截蓝的有机玻璃箭头,往左拐就把箭头扳向左,往右拐就把箭头扳向右。而那个副驾驶位置的士兵,就一直在干这件事。似乎配合或指挥着司机行车。出市的时候,三道卡口的士兵都没有阻拦他们。出了市,吉普车就开足了马力尥了起来。一路上气氛沉闷,都看着窗外路边的萧瑟肃立的树木和远远近近的乡村土房瞬间闪过,谁都不说一句话。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吉普驶进另一片陌生的街区,曲里拐弯地走了一会儿,又是一片开阔地,再行驶几分钟,吉普便“吱”一声戛然而止。副驾驶位置的士兵率先跳下车,跑过来将后面孔德贞身边的车门拉开,请他们下车。
大家都下车以后,刘海涛看到了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这里是塘沽!来这里干什么?只见张志强拄着文明棍步履蹒跚地往前走,他身边紧跟着一个士兵,士兵手里拎着一只皮箱。孔德贞没有去扶张志强,却紧紧拥着刘海涛,好像生怕他不走或跑掉。其实,想跑是没处跑的,况且身后跟着一个士兵。
他们走到一个简易小码头,步下台阶,上了一条有席棚的木船。刚一上去,士兵便将艄公看住,支使他向海深处摇橹。而这边,一干人都进了船舱。船舱里一位五十开外的中年人迎接大家,与大家一一握手。这个人同样一件黑色皮大氅裹身,头戴黄呢子礼帽,与张志强装束完全一样,只是脸上戴着金丝眼镜,上嘴唇续着浓黑的胡须。双方没有寒暄,只是交接彼此手中的皮箱。
刚刚交接完毕,刘海涛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一切,那个士兵突然掏出手枪对着中年人“啪啪啪”就是三枪。中年人一声没吭就腿下一软,倒在船舱里。胸口三个枪眼集中在一处,看不到流血;眼睛睁着,嘴张着,似乎想说什么,样子恐怖而惨烈。张志强道:“等船再划远些,把他扔进海里。”
刘海涛实在忍不住了,问张志强道:“张兄,”他在口气上尽量放得轻松一些,不想激怒张志强,“这个人是汉奸?你在杀鸡给猴看?”
船突然驶得快起来,张志强险些摔倒,孔德贞一把搀住了他。张志强道:“这个人是治安军的一个团长,在塘沽这个地方配合日本人迫害抗日人士十分猖獗,而且,还欺压渔民强买强卖搜刮民财。不论从哪方面讲,作为中国人,他都该死了。”
处决一个人就这么简单吗?刘海涛第一次亲眼看到身边的人被处决,倏忽间这个人就阴阳两界相分离了。这时,那个士兵对张志强说:“够远了,可以了。”张志强回答:“扔!”士兵不由分说抓住中年人尸体的两个肩膀,拉扯着,叽里咕噜地将其拽出了船舱,上了甲板便往海里一推,大家都听到了那沉闷的“扑通”的声音。
刘海涛心脏怦怦乱跳。一个生命就这么简单地消失了。但他看到中年人的手里是紧攥住那只皮箱的,便急忙提醒张志强:“张兄,你们怎么不把皮箱留下,一起扔海里了?”
张志强道:“这个我知道,我懒得要。皮箱里是十万联银券,是赃款。”
刘海涛脑瓜一热,道:“我能不能捞上来?我可是正缺钱呢!”
张志强道:“你不嫌脏?”
刘海涛道:“只有人脏,钱怎么会脏。”
张志强道:“那你就下去捞吧。”
刘海涛急忙蹿出船舱,来到甲板,见中年人已经沉下去,不见身影,而皮箱还在水面上漂着。他三下五除二,脱掉棉袄棉裤棉鞋袜子衬衣衬裤,抬腿就跳进海里。
冰冷的海水像钢针一样,刺着刘海涛的全身,他只觉得心脏急跳了起来,他抓住皮箱扔上甲板,伸手扒住船舷刚要往上爬,那个士兵踩住了他的手,用手枪对准了他的脸。问:“说实话,你是哪边的人?”刘海涛叫喊:“我现在冷得不行,你让我上去说话好不好?”
站在士兵身后的张志强说:“让他上来吧。”
士兵收起手枪,伸手将他拉上来。他冷得浑身哆嗦,嘴唇发紫,头皮发乍,孔德贞赶紧抓过一条毛巾给他擦身,然后帮他穿上衬衣衬裤,手脚慌乱地又帮他穿上棉袄棉裤。待他都穿戴整齐,慢慢擦着头发的时候。张志强又说话了:“想不到你这么贪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千年古训你怎么竟然忘了?”
“我欠着齐有为很多钱,欠着孔德贞很多钱,还欠着郭明振商铺很多钱,我不是有意赖账,我是没有还钱的条件和机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你把皮箱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