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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锅与柴(第1页)

第一章锅与柴

夜黑一蓬火,河川镇一带村人们好生解气:“柴家营的鬼子炮楼,被八路军炸毬掉了!”

腊七腊八,冻死寒鸦,是方圆左近村人的口头禅,形容这个季节天气之冷。可这夜不少人家都走出人来,虽破衣拉花,却在这冷风刺骨的隆冬暗夜吸溜着鼻子揣着手站在远处看“风景”。腾腾的大火卷着浓烟,夹着哔哔啵啵的响声,照亮了黑黢黢的万柳堤与结了冰的五曲河。这些日子,河川镇四十三村的人们活得太压抑了!地下党第一任镇委书记古德高被日本特务队抓捕,烧红的烙铁烫烂他的胸脯之时,实在打熬不住遂变节自首,供出他所知道的一系列地下党情况,包括县大队队长柴大树、政委郭尚民和很多成员的情况。被放出来后,古德高给家里留下一张纸条:“我对不起家乡父老,永远忘了我吧。”便远走他乡,销声匿迹。你是走了,可短短几天,柴家营、郭家堡和很多村庄的县大队队员家里均遭到灭门的烧杀。腊月里凛冽的西北风,正把骇人的血腥气味四处播撒。

中等身材,粗粗莽莽,脸颊上斜着一道刀疤的年轻县大队队长柴大树,面对眼前的大火,怒目圆睁,牙关紧锁,牙帮骨隆起着,一边感受着火光辐射的热度,一边从地上捡了干树枝投进火里。年龄略长身材瘦削的政委郭尚民催促:“赶紧走吧,夜长梦多。”柴大树不吱声,还在往火里投干树枝,仿佛他父母亲、哥哥弟弟惨死在小鬼子刺刀下的画面正在眼前晃**。日伪军到柴家营抓捕柴大树家人,没想到遭到全村老百姓护卫,日伪军便对全村老百姓大开杀戒,血洗了柴家营!一个死里逃生、后背被扎了一刺刀的老者,辗转找到县大队后哭诉:“大树啊,你可得为父老乡亲报仇啊!”话未落地,气绝身亡。柴大树抱住老者尸体,双腿跪了下去,泪水汩汩而下。

你是县大队的队长,你不管谁管?

火光映得柴大树全身通红,连眼白都是红的。其实,身边的人知道,柴大树自打得知全家和哈么多父老乡亲都被小鬼子捅死,两眼就变红了,几个月都没有恢复。刚才他们摸掉了站岗的伪军,是穿了伪军军服的柴大树用一把匕首解决的。身后的弟兄们迅速将两个百十斤的炸药包安置在门窗要害处,随着撼天动地一声巨响,这座住着几十名鬼子和伪军的为害乡里的魔窟倏忽间在冲天大火中变为废墟。柴大树早就打定主意,一个俘虏也不要!留着你,是必定重操旧业卷土重来的!

这是河川镇的中心炮楼,比周边其他炮楼都大。打掉它,影响更大,更有震慑作用。不论柴大树还在想什么,郭尚民已经等不及了,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打了一声唿哨,带领众弟兄快步走过五曲河冰面,钻进了封锁沟。封锁沟是日伪军为分段分割冀中抗日根据地而挖的深、宽各一丈左右的大沟,挖出的土又堆成高墙,叫封锁墙。日伪军欲利用封锁沟和封锁墙达到他们的目的,而八路军和县大队在组织群众予以破坏的同时,间或也会加以利用。天亮前他们要就近赶到西河川陈家沟去修整,县大队一天一宿没吃没睡,觉可以暂时不睡,肚子可要填充,哪怕吃个半饱。前不久,抗日民主政府的县长黄国贤被捕,押在县城监狱里。县大队要尽快拿出营救办法。打掉柴家营中心炮楼,不光是报仇,更是声东击西,小鬼子必然反扑柴家营,分散县城兵力,此时县大队便去劫狱。不想,县大队在五曲河口的老堤头与驰援柴家营的日伪军遭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柴大树原本红着的眼睛,此时似要喷火。他和郭尚民指挥战士们快速占领万柳堤有利地形,以树木和土牛(用于补堤的堆起的土包)为掩护,在东方曦白的天色里乒乒乓乓干了起来。第一个回合,敌人扔下十几具尸体,后退了几百米,也钻进封锁沟。

柴大树的祖上是庇荫一方的“响马”。新时期的考古爱好者曾经考证出他是《水浒》中柴进的后裔。柴进,中国古典小说《水浒传》中不可或缺的人物,绰号小旋风,沧州人氏,后周皇裔,人称柴大官人。他曾帮助过林冲、宋江、武松等人,仗义疏财,后因李逵在高唐州打死殷天锡,被高廉打入死牢,最终被梁山好汉救出,因此入伙梁山。梁山大聚义时,排第十位,上应“天贵星”,掌管钱粮。征方腊时曾化名柯引,潜入方腊军中卧底。征方腊后授横海军沧州都统制,后辞官回乡,得以善终。考证者称:柴进本不叫柴进,而叫柴金;原籍也不在沧州,而是河川镇柴家营人,是考取功名后到沧州任职。

村民们常把起义军和强盗统称“响马”,柴大树的祖上叫柴广福,是柴进的后世嫡亲孙子,因武功超群,便履行了乡间“好汉护三村,好虎护三林”的风习,急公近义,主持公道,使方圆左近几十公里政治清明,鲜有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之事发生,明末闹起农民起义,柴广福便投奔了李自成,跟随其南征北战,客死他乡,身后留下两儿一女。柴广福半辈子打打杀杀,却不曾拦路抢劫或打家劫舍。几百年下来,柴家营又出了柴大树、柴三脚等诸多“名人”,往上追溯的话,确是“有根有叶”的非寻常之人。而县大队政委郭尚民,也被考古爱好者考证出是后周开国皇帝郭威后人;郭威因无子而立义子柴荣为嗣,第二代开始姓柴。由此可见自古以来郭家与柴家有着撕扯不开的密切关系。但后周第一任皇帝郭威却有几位出了五服的远房侄子、侄孙。《水浒》中的“赛仁贵”郭盛即是其中之一。因唐朝大将薛仁贵有万夫不当之勇,使方天画戟,而郭盛也善使此种兵刃,所以外号便是“赛仁贵”。郭盛的后人流落到华北平原,在河川镇扎了根。

这样的考证未免牵强附会,捕风捉影,但河川镇一带的民间,多年来一直绵延不绝地流传,以此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有记者、作家前来调研、采风,村民们还会煞有介事地进行绘声绘色的讲述,仿佛一切都是“真的”。不论真假,柴大树、郭尚民皆有来由,皆有出处,几乎是没有争议,家喻户晓的。

凛冽的西北风,吹得不远处的枯树枝条打起唿哨,原本潮湿的封锁沟底冻得出现很多不规则的大裂缝。沟底梆梆地硬。从沟沿跳下来,脚后跟蹲得生疼。县大队无一伤亡,柴大树喘了口气,恶骂一声要爬上沟沿追击,郭尚民拦住,道:“不能横生枝节,俺们要按原计划行动。”

“不行!对敌人一点不能手软!”柴大树瞪圆了眼睛,脸上的刀疤也在**。

“这不是手软,是俺们重任在肩,不能恋战。”

“俺自己带五十斤炸药过去。”

“个人英雄主义,不行!”

“俺非去不可!”

“你不属于自己,你属于组织!关键是你这么做影响了俺们的整体行动!”

柴大树急得旱地拔葱原地一个空翻,翻到沟上面的平地上,甫一落地,又是一个飞脚,将一课小树踹断了。呼哧带喘,强压住胸中闷气。大家见此,全不甘示弱地爬出封锁沟。河川镇四十三村一带习武之人众多,尤以“搏腿功”最为流行,柴大树小时候跟着师父练过,在与小鬼子近距离肉搏战时发挥过救命的作用,一次三个鬼子围住他一人拼刺刀,在紧急招架中他猛地飞起脚来,踢倒一个,顺势刺倒一个,冲出重围,虽然脸上挨了一刀,十分凶险,终归保住性命。当然,他并不怕死,只是感觉自己杀敌不够多,国仇家恨未报,不能这么早就死。武术界“南拳北腿”的说辞由来已久,想必这“北腿”就讲的是实战性极强的“搏腿功”。此门功夫足够深厚的练家子,飞起脚来能让人目不暇接,难以招架,中招者轻伤常见,重伤难免,被踢死也不奇怪;也往往因此助长自身脾气,于不屈不挠绝不认输中蕴含几分固执与骄矜。

郭尚民对着柴大树抱拳作揖:“行了行了,如果俺是对手,没看清你的招法就让你踢个蛋朝东了。”

柴大树也算认了头,不再闹着追击:“敌人退的方向就是五曲河口,哈个地方不能去了。可到哈(哪)个地方弄口吃的咧?”

天气寒冷,一干人穿得都是一般庄户人的棉衣,在封锁沟里稍稍避风一些,可火力不如柴大树壮的郭尚民依旧被冻得肩膀紧缩,一边急速搓着手取暖,一边嘶哈嘶哈地喷着白气。他建议说,可以到东河川靠近县城的沙家店弄吃的,哈边有几家地下抗日模范堡垒户,为县大队百十人弄半顿饭吃该不成问题。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去这几家堡垒户,因为这几家堡垒户提供的服务都是救急型的,否则真正到了该救急的时候没有粮食会耽误大事。但为了完成劫狱计划,眼下需要争取时间。柴大树略一思索,走。一干人煞紧腰带,绑紧裹腿,调转方向,顺着豁口爬出封锁沟,穿过封锁墙,在呼啸的西北风中小跑着迤逦而去。不远处敌人尸体旁边的枪支弹药都没来得及捡拾。一袋烟的工夫,五曲河口哈边的日伪军缓过劲来,呼噜呼噜地拉开阵型再次攻来,还有迫击炮的炮弹打过来。

县大队久经战火,战士们从哈“噼啦”、“噼啦”的爆炸声,就听出是小型迫击炮,这种炮便于携带,一个战士就能扛着跑。柴大树就又动了心了,要跑回去迎战,淘换一门炮过来。郭尚民正死拽住他的胳膊制止,一发炮弹已经落在身后不远处,“噼啦”一声爆炸,一块弹皮打飞了柴大树头上的毛巾。他不再恋战,跟着郭尚民紧跑起来。继而感觉头皮火辣辣地疼,一摸一手血,“闹他个妈!”便捂着脑袋奔跑。郭尚民见了,急忙把自己头上的毛巾解下,裹在柴大树头上。

战友情,亲如兄弟,胜于兄弟。柴大树在郭尚民后背轻拍了一掌,以示感谢。

沙家店在东河川镇与县城之间,两边各差五里地。寒冬腊月,加之不知几时日伪军会前来作妖,所以,街上空无一人。街口有一具冻僵的“路倒”(死在路上的人),郭尚民命人将其搬到路边,解下一个战士头上的毛巾,把尸体脸孔包住。看衣着不是太破旧,分不清何许人也,只做情急之中的小小善举吧。柴大树捂着受伤的脑袋非常不屑地“呸”了一口。依他的眼光,这不像受苦人,管哈个干么!

县大队分散进入了几个小院。这几家堡垒户分别坚壁着一些粮食,除了自己种的,还有县大队、区小队存在这里的,因为可靠,组织上随时可能在这些堡垒户藏粮食。虽然每次不一定很多。郭尚民和柴大树来到的这家主人叫沙鸿兴,一个满脸褶皱常带笑容的驼背老者。家里几个儿子都秘密参加了八路军,在太行山区跟随朱德司令打游击。

村里另一个长得一表人才叫沙占魁的汉奸前几天来家里问他:“我说‘背锅儿’(马锅),八路军才讲红星,你他妈的却叫‘沙鸿兴’,是不是想跟大日本皇军叫板?”

“抽烟抽烟,吓死俺(我)也不敢啊,俺哈个鸿是走鸿运的鸿,俺哈个兴是高高兴兴的兴。”

“你不跟着大日本皇军,能有狗屁鸿运?”

“哈个自然,全靠你老弟照应咧。”

算是蒙混过去。过后他和老伴说:“俺这个鸿兴就是红军帽子上的红星。”老伴急忙捂住他的嘴:“二杆子,你说溜了嘴,该招祸来咧!”沙鸿兴方才闭了嘴表示认账。老伴又说,你改个名字有么不可,耽误你抗日吗?好坏心里分,何必非要打个招牌?这话沙鸿兴就不爱听了,改么哎,俺偏不改!这是俺爷爷起的名字!沙鸿兴的爷爷是清末翰林,是他祖上值得夸耀的前辈。老两口为改名的事闹得好几天不说话。

郭尚民和柴大树的蓦然到来,给了老两口言归于好的茬口,两个人马上一起操持起来。

沙鸿兴让柴大树帮忙,把堂屋埋下一半的水缸拔起来搬开,这里是地窖,让老伴下地窖里用瓢舀出一瓢棒子面(玉米面),然后再把水缸挪回去,把边边角角的潮土踩实碾平,消除痕迹。棒子面倒在瓦盆里稀稀拉拉洒些水(不能多),把洗净剁碎的野菜掺进去,加点盐,用筷子搅匀,做成“罢啦儿”,松松散散地上锅蒸。灶火升起时间不长,沙鸿兴就将热气腾腾的“罢啦儿”端上了桌,道:“这吃食熟得快,免得影响你们行动。可以就着蒜吃,有味儿。不过不能管饱,只能垫吧垫吧肚子。”

郭尚民道:“你们东河川管它叫‘罢啦儿’,俺们河川镇叫‘苦累’。吃苦受累的农民能天天吃上它就烧高香,地主老财却拿它喂鸡。”

沙鸿兴一边为大家剥蒜,一边道:“反正都不是好词,‘罢啦儿’大概就是‘命相不济,么都甭说了’的意思。”

柴大树早已饿得不行,用筷子夹“罢啦儿”,太松散,夹不起多少,便下手一撮撮捏着吃,就着蒜,一口接一口地吃相很急,抽冷子还要捂一下脑袋。

沙鸿兴看在眼里,便问:“大队长,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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