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俩在家里简单做了饭,吃完歇了一会儿,柴金菱又认真打扮了一下,穿上眼下最时髦的衣服,用红纸在嘴唇上洇了一下,让嘴唇稍稍见红——眼下很多年轻女子都这么干。就要偕同黄天厚上街,但见黄天厚上衣很脏,不光有嘎巴,还有不少灰土,就问:“你这是在哈个地方蹭的?俺给你换件衣裳,这儿有过去你爸的旧衣裳。”
黄天厚道:“甭换,一会儿坐公交车俺使劲挤,三两下就挤干净了。”
“哈不是都蹭到别人身上了?”
“管哈个去了!”
“儿子,你死了得坐坛子。”
“么意思哎?”
“你忒奸白!”
“俺这么厚道还奸?”
柴金菱不理儿子了。她知道,儿子有时候是表现得有点不精明,可哈不是厚道,而是不知进退的二杆子。在街上买了一兜水果,她们便向黄晋升家里走去。
这些日子黄晋升天天在家里读书学习,修身养性。他感觉自己离退休也不远了,要争取平平安安地退,不能灰头土脸地退。虽然以前工作并不是都随心,也没达到自己想要的高度,譬如进保定府或天津、北京,毕竟自己提职了,也算有个安慰了。他此刻正在读一本经济学家薛暮桥所著的新书《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研究》,这本书时下非常火,不是一般人随便买得到的,黄晋升这本书是HB大学的丁卫红寄来的,多年来他们一直保持联系,商定见到好书就给他淘换一本。
这本书讲到,自1958年把自负盈亏的公私合营商店和手工业合作社几乎一扫而光之后,一方面大量的社会迫切需要的工作没有人干,另一方面又有大量的劳动者找不到适当的工作。在运输业、建筑业、饮食业、修理业、服务业等方面,当时城市非常需要,却又非常缺乏,应改变过去有些人将其视为“资本主义漏洞”进行封堵的做法,允许发展集体企业甚至个体户。应鼓励回城青年自找就业门路,恢复传统小吃、小摊点等。这一观点后来被决策者概括为:“多渠道就业,三扇门(国家、集体、个体)并开。”黄晋升感觉这本书读着很解渴,以往自己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做了一些,看起来,英雄所见略同咧!
正想着,外面有人敲门。黄晋升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问:“谁呀?”最近他当了一把县长以后,时常有人上门,还往往带着各种吃食,譬如包子、饺子、花卷一类稍稍复杂一点的饭食,因为人们都知道他现在单身,而单身一般做饭非常简单,基本就是就乎。而且也都知道他老婆是原来教育口哈个漂亮姐柴金菱。人们和他聊得深了,还会开玩笑:“复婚算了,至少有个做饭的白?”
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到。一开门,柴金菱和黄天厚走了进来。这两个人都让他想起来就心情不爽,更别说见他们了。他没好气地开了门,径直走回里屋,往**一躺,接着看书去了。哈娘俩站在外屋,以为黄晋升给他们搬椅子去了,还傻等着,可等了半天没有动静。柴金菱就说话了:“老头子,你干么咧?见了俺娘俩怎么藏起来咧?”听得出来,此时柴金菱极尽讨好之态。只怕一切都是娘俩在路上商量好的。
黄天厚见此和柴金菱耳语:“你好好应付着,俺去会个朋友。你知道该怎么办。”就转身退出屋子,关了门走了。柴金菱站在外屋,想了片刻,感觉“干得过”,便慢慢脱光了衣服,露出一身雪白的酮体,笑盈盈地走进里屋,来到黄晋升跟前,“嘿!”地叫了一声。黄晋升一惊,见柴金菱这个样子站在面前,既渴望又厌恶。心情极其复杂。正矛盾着,柴金菱猛地扑进他的怀抱,一下子吻住了他。把他手里的书都弄撕了半页。黄晋升闭住眼睛忍了一会儿,打算抗住柴金菱的**。但终究他远离异性时间太长了,这种进攻他没抵御住,而是顺势搂住她的脖颈,猛力亲吻起来。
最后两个人达成两项协议:一,复婚;二,帮儿子一把。老婆,是你的原配,离婚是因为你不要人家了,不是人家自愿走的;儿子,不论多么不成器也还是喊着你爸爸。是白?现在一切言归于好,走向正常,怎么就不行?以后俺天天给你做饭吃,你想吃么俺做么。想让儿子回家干点活,只管叫,他保证随叫随到。人生在世,你还要么哎?柴金菱还顺口念起了时下正流行的马三立单口相声:“‘人生在世心不要偏,莫把哈报应当做虚言。论理说:借人家一升还人一个满,借人家五两把半斤还;也不用南去烧香北还愿,在家中一双活佛未动弹!’……谁是哈一双活佛咧,还不就是咱们俩?咱都单着,算个么哎?是白?”黄晋升抚摸着柴金菱的身体,嘴里呐呐地回应着,脑子里想着:俺真他妈是生地瓜,当初决心哈么大,现在说被攻克,没费力气就被攻克了。男人真是王八蛋!他抽出手来,啪啪啪连抽了自己三个耳掴子。
外地来河川镇作案的陈香槟被判刑枪毙。还有一干人分别判了无期、二十年、十五年、十年等不同类型刑期。但沙金来的案子被暂时挂了起来。原因是黄晋升找黄大迎谈了话,让他在沙金来问题上慎重从事。说这个人“有争议”。因为与沙金来一同到黄大迎家“绑票”的两个壮汉死在拘留所,而沙金来又一口咬定从未伤过人,所以在为他量刑上有了“争议”。还有一个情况,沙金来的父亲早年也是县大队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要看主人,能教育还是以教育为主,是白?
黄大迎一时间脑袋瓜子快涨破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中国的千年老理儿,如果不是黑脸包公铡了陈世美,咋会有脍炙人口的《秦香莲》,是白?如果不是郭向前帮忙打掉沙金来,自己的老婆孩子能不能活着都难说,是白?黄大迎细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黄晋升,只觉得这个人尸位素餐,不可理喻;又担心这个案子与他有牵连,对黄晋升就不能不防。
你咋就不能来个“打龙袍”,象征性惩罚一下,譬如,罚他三万五万的,或再多一点,十万八万的,是白?你要打龙袍,打的是衣裳,而不是真的打龙,明白昂?
俺不明白!这活儿俺干不了!黄大迎给保定府的领导写了一封信,表示了辞职的意思,原因没说。领导似乎琢磨出一些门道,感觉他在河川镇打黑成绩显著,已经告一段落,走就走吧,遂将他调到了保定府,没有安排一线的工作,只是让他整理资料,总结河川镇的案件特点,让他写出对全地区、全省乃至全国有指导意义的材料来。同时,给他向国家公安部报功。于是,在他写出的材料初稿报到公安部不久,这份材料经过部里大秘加工,在全国公安系统正式下发了,各省市一致反映,这份材料写出了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出现的新情况和公安部门的新对策,好评如潮。时隔不久,黄大迎被授予公安部“全国优秀人民警察”和“二级英模”等光荣称号。他也干脆把老婆孩子都接到了保定府,落了户。
河川镇一时间稳定下来,郭家堡的村民们纷纷盖起了红砖房。哈些五保户在郭三秀、沙红枣和周滏阳等人赞助下,也把红砖房盖起来了,全村清一色,红砖青瓦,十分养眼。但唯独沙荆花一家还是土坯房。郭三秀、沙红枣都来动员过,“娘啊娘”、“太奶奶啊太奶奶”的喊了不知多少遍,沙荆花毫不为之所动。最后周滏阳来动员,说:“老嫂子,你盖吧,俺出钱行不行?你这是给向前侄子脸上抹黑咧。”沙荆花生气了:“么叫抹黑?这房子是当年柴大树、郭山河住过的,俺能随便拆昂?换位思考,你若是俺,你会拆昂?”周滏阳点了点头,无奈地走了。临走扔下一个信兜,里面是一个存折,存折上的钱数足够盖五间红砖房。沙荆花发现以后,又给周滏阳送了回去。
方圆左近的各村,也开始盖新房了。如同一股旋风,迅即将灰黄色的土坯房一扫而光。代之以新潮的红砖青瓦或古典的青堂瓦舍。河川镇,东河川,西河川,村容村貌焕然一新。这件事惊动了身在天津的老作家梁斌,他要回老家看看。便在一个假日来到与西河川相邻的老家庄院。他进了村以后,发现家家都盖了新房,唯独小学校还是土坯房。有的校舍的墙壁已经出现裂缝,有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土坯,看上去既危险又不雅观。他问陪同的村书记:“村里没想办法翻新小学校昂?”村书记摇摇头,说:“咱村没有集体经济,都是个体,俺曾经征集过赞助,但募集不上钱来。也就作罢了。现在分田到户了,家家忙自己的,若再组织人脱坯盖房,也太落伍了。”
梁斌作为一位参加革命多年的老同志,此时陷入深深的思考。眼下的农民是释放出了劳动致富的积极性,但他们还缺乏热心公益事业的积极性。这种积极性其实是一种素质,而素质这两个字,包含着思想觉悟,文化教养,精神境界,理想信念诸多方面,不是三天两早晨就能造就的。而且,“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物质决定意识,眼下农民独立单干的做法确实提高了劳动积极性,但也不能不说限制了农民的胸怀和眼界。公有制与私有制,集体经济与个体经济,孰优孰劣?梁斌赞赏国家的“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并存”的体制。但这样的体制能不能贯穿到每一个村子,还是个问题。没有集体经济,就没有公共积累,公益性的事情就办不了。靠募捐,并不是上策。他不觉一声长叹。
回到天津以后,他就和老伴商量,要拿出他落实政策的补贴,再卖些字画,争取把老家的小学校盖起来。老伴说:“我支持你。不过,这么做对咱家确实是勉为其难的。”梁斌点点头说明白,就给自己的几位文化界老朋友打电话,让他们来自己家取走了大批字画。这里面有自己的作品,也有多年积存的历代名家名作。加上自己存折里的钱,最后汇总成五十万元。在时下的年代,作为一个企业家,拿出这个钱数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一个作家,这可是心血的结晶啊!不论是他点灯熬油爬格子,一个字一个字地书写,还是展开宣纸,设色泼墨精勾细描,都太不容易了。
梁斌带着这笔钱回到老家以后,交给了村书记,让他尽快组织人将小学校盖起来。不然,与村民们的住房太不协调了。这种不协调体现了什么?讲出来绝不是让人高兴的事。想想看,是不是这样?再穷不能穷了教育,再苦不能苦了孩子,是白?村书记连连点头,马上组织队伍,干。有了赞助,有了钱,盖一座小学校还难昂?梁斌也在村里住了下来,看着他们把小学校盖起来,看着孩子们入校上学。
多年以后看,这所小学仍然是全村最炫目的建筑。两层高的教学楼坐北朝南,楼体向东西两侧伸展,恰似一个正做着广播体操的小学生,在阳光下尽情地张开他的双臂。教学楼的中部,设置了一座弧形过厅,采光充分,厅堂里阳光灿烂,明丽的光线将朗朗读书声熨烫出绸缎般的质感。梁斌看到,不少村民家长围在小学校外面,倾听孩子们的读书声:“……八月,槐树打了花苞,那花苞米粒般大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不仔细闻是闻不到的。小槐米藏在槐树丛中,轻轻地随风飘动。它们一点也不惹人注意,却是槐乡孩子的宝贝……”家长们的脸上全是醉意。梁斌也感觉自己的心要醉了。在这乍暖还寒的早春,他离开小学校,走进冬小麦返青的苍茫田野,耳畔始终回响着孩子们的读书声。心情也如锦缎一般,光亮,柔滑(多年来,这个村有二百多名孩子考上了大学,拿到本科和硕士、博士学位)。
梁斌心情不错,要离开老家了,这时,来了好几位身体染病的村民,请求他帮忙到天津找医生诊治。梁斌二话没说,带着乡亲们就奔了天津。诊治了病情以后,该住院的住院,该回去调养的回去调养。梁斌还替他们买了药给他们寄回去。村里缺乏集体经济,一家五保户生活困难,梁斌得知以后立即寄去钱和衣被。感觉小学校新建,书不多,还买了一批书寄过去。得知村委会没有电视机,又买了一台电视机托人捎过去。反正是尽己所能,将一个老革命老作家的心意尽到了。
社会秩序在逐步好转,外地的客户陆续回到河川镇。曾经辉煌一时的各种交易市场重新焕发出生机。随着国家政策的逐步放开,银行开始实施贷款项目了。银行行长找到现任一把县长黄晋升,商量对外贷款的事。黄晋升道:“这是好事,要解放思想,加大力度,只要条件具备,就可以放贷。”通知一经发出,各村镇一下子轰动了。这可是多年来在河川镇四十三村从未有过的特大喜讯。不计其数的大小企业、作坊、个人,纷纷向银行送来申请书。不仅郭三秀、沙红枣哈样的大企业得到资助,周滏阳和各村的个体经济,全都沾了光。只要是扩大生产,钱就打过去。有的村民在地头摆了两块砖,把银行的人叫来看一眼,说就在这盖工厂,钱就立马来了。其实,拿到钱后他未必盖工厂。而且,银行的人若是“仨亲俩厚”的,也根本不计较你盖不盖工厂。郭家堡的一个村民,靠这个办法拿到五万块钱,立即消失了,一家伙尥到外蒙古做生意了。地头的两块砖好几年过去还在哈摆着。黄召庄的一个村民,跟某个银行职工是亲属,他拿到三十万块钱贷款以后,也消失了。但他不是做生意去了,而是跑到南方消费去了。花光了以后,带着性病回到村里。银行找他,他就耍横:“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更有通过关系拿到批条的,一下子贷出上百万,但他不是投资建厂,而是到外地继续存在银行吃利息,过起“富豪”般的寓公生活。事后银行哈边感觉惹不起,干脆做成坏账,一笔勾销。这个人就踏踏实实享用哈百万巨款了……
但大多数企业和个人还是要正经做事的,银行的举动至少推动河川镇的经济跨出一大步,一年来的经济指标超过了以往五年的总和!而具体推动者黄晋升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又因为他与前妻柴金菱复婚,在机关里形成一股“回归传统”的小旋流,人人夸赞,声誉鹊起。但他自己感觉“人怕出名猪怕壮”,小得溜地忍着,或许屁事没有,而只要崭露头角,便质疑者众。他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很多人可以同情弱者,但绝不赞赏强者,对强者反而会嫉妒打击,群起而攻之。不前不后不左不右的平庸者最安全。果不其然,县委书记的办公桌上,一下子飞来一大沓对黄晋升的告状信。
对黄晋升十分了解的黄大想,此时也冷眼旁观,疑问颇多。他倒不是因为贷款,而是因为堂弟。堂弟黄大迎本来破案有功,为么辞职调走,他十分纳罕。堂弟初来乍到,工作哈么难干,好不容易在郭向前帮助下打开了局面,怎么说走就走了?他便找了县公安局的熟人打听这件事。于是,得知黄大迎的离开有可能与沙金来的案子有关。沙金来作妖作的哈么厉害,难道还应该保起来?现在方方面面都在传言,方圆左近的好几桩杀人案都与沙金来有关。黄大想就此事也给县委书记写了告状信。而且,里面指名道姓提到给沙金来注册“营业”执照的黄天厚。
就在此时,河川镇的副书记到点退休,空出一个位子。县里领导班子开会研究,也请河川镇自己推荐。于是,已经伤愈上班的郭向前开了班子会后推荐了一名五十岁的正股级老同志。但名单报到县里,被领导班子否掉了,而把工商所所长黄天厚提了起来。提名黄天厚的是个县委的机关干部,他感觉县委书记魏昌隆马上到岗,很快就会退休,黄晋升推动贷款发展经济大家有目共睹,接班已成定局。于是,这个干部力荐黄天厚。其他人也都对此心知肚明,不好拂逆,便纷纷举手同意,做个顺水人情。
黄天厚上任伊始,就看到了县委转来的黄大想的告状信。说起来县委的做法值得“研究”,这种告状信怎么能转到黄天厚本人手里?他看完告状信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就嘿嘿地笑了。他先把黄召庄的情况摸了个遍,找到黄大想在黄召庄的对立面,拿到黄大想和侄女“裹掳”到一起的证词,然后乐得一宿没睡着。么叫“短板”?就是木桶桶帮最短的哈块板,因为它短,水就不能超过它。是白?不管你把村里经济搞得多好,靠这件事,俺就能让你这个老梆子管俺喊爹。说起来,你黄大想和俺爷爷是一垡的长者,可是你多管闲事,为老不尊,哈就不能怪俺了。
黄天厚没请示郭向前,私自来到黄召庄,召开了领导班子会,大讲特讲中国的传统美德,结合河川镇的“思想政治工作”(等于贯彻了郭向前的安排,至少给人这种感觉),提出,要在黄召庄召开全体村民大会,黄大想和黄三丫必须在会上向全体村民做诚恳的坦白交代,讲清楚两个人关系发展的过程,要有细节,你为么爱侄女,她为么爱大伯子,怎么钻的被窝,然后挖掘“道德堕落”的根源,先把自己当成世界上最坏的人,这样,即使会上有人上台抽你嘴巴子,往你脸上啐唾沫,打得你鼻青脸肿,也会心甘情愿。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深刻检查,然后接受全村人的监督改造,才有可能转变成好人。
消息传到黄三丫耳朵里,先是把她吓得够呛,前一阶段河川镇闹得哈么乱,现在看起来要从男女问题着手整顿咧?会不会坐班房?听说在班房还会挨坏人打?继而,就想到,让俺到哈么多人面前讲炕上的事,这是哈家的规矩?俺这快五十的半大老婆子咧,你是成心要俺的好看咧!再一想,这个黄天厚显然是想整治黄大想,俺家黄大想是全村哈么多人的当家人,没有他,黄召庄怎么能发展得这么好?看现在,家家的土坯房都盖成红砖房,很多人家买了汽车、三轮车,各项业务蒸蒸日上,你整倒黄大想,打算让哈个鸟人上来?
黄三丫仔细回顾了她与黄大想的交颈过程,感觉现在黄大想面临噩运,自己不能装傻。可是,黄天厚代表镇领导,自己跟镇领导对抗,显然是拿鸡蛋撞石头。想来想去,想不出办法。她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的脑痴呆的大婶,更加万念俱灰。如果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谁肯来这伺候她?现在人们赚钱的渠道多了,也容易了,三弄两弄就是万元户了,谁愿意伺候一个大小便失禁的傻子,你又给不了多少钱!这几年,村里的赤脚医生,哈个小丫头一直在给大婶治病,天天扎针灸,根本不见效。唉!
黄三丫找出黄大想的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半瓶子下肚,直感觉豪情万丈,飘飘欲仙,又找出黄大想的纸笔,留下几句歪歪扭扭的遗嘱:“俺已经跟大想过了好几年幸福日子,值了!一切都是俺一个人干的,俺承担一切后果和骂名。再见大想,再见父老乡亲!”便解下自己的腰带,勒死了脑痴呆的大婶,然后自己在房梁上自尽了。她是想一了百了,自己死了,也把大婶和大想都解脱出来。
而黄大想被两个党员押着回家叫黄三丫,谁知一进门见到了这副场景,当时就昏倒在地。一个党员跑出去叫来了赤脚医生(这个小丫头还没走,此为后话),为黄三丫和大婶做了最后诊脉,说,完了,早就完了。小丫头感叹:“刚烈啊,为么咧?值么?”再摸黄大想的脉搏,也没有了。小丫头对身边的人说:“赶紧去叫郭向前啊,黄大想一家三口全没了!”被另一个党员叫来的黄天厚,见到这个场面,头皮发乍,两腿发软,感觉黄大想的眼睛没有完全闭上,露出一线尖锐的白光射向自己。太不吉利了。他赶紧转身走了。
郭向前来了以后看到这幅场景,也顿时感到大脑嗡的一下子。这些年,黄大想跌跌撞撞一路走来,非常不容易。现在全村的经济工作不断发展,前景十分看好,咋就又出这种幺蛾子?大队部干部诉说了这件事的起因,郭向前道:“黄天厚咧,不能惹了事逃之夭夭白?”大家就到处寻找黄天厚,一个时辰以后,寻找黄天厚的人们陆续返回,纷纷汇报,找遍了全村也找不到黄天厚,很显然,黄天厚见势不妙早早溜了。
郭向前忍住气愤,安排了黄大想一家的后事,然后说:“俺是镇长兼书记,原本不愿意随便表态,但现在不说不行。大想叔与三丫的事情,表面看,是合情合理不合法的事情,但他与老伴属于无性婚姻,这种婚姻超过两年就算‘事实离婚’,在这个基础上,与三丫的结合,超过两年就算‘事实婚姻’,只是大想缺少一个环节,就是和老伴办离婚手续。他为么没办?这个俺也了解,他是舍不了与老伴的多年感情,还盼着老伴能苏醒过来。现在,酿成这么大的悲剧,说么都没用了。现在咱再说黄天厚的做事风格,这么大的举动咋不通过镇党委研究?也忒随便了白?别说你爹是县长,就是省长、市长,也该向镇党委打招呼白?所以,黄天厚的行为是非组织的,一切后果应该由他自己负责!”人们静静听着,鸦雀无声。
郭向前确认黄天厚应该是疯了。郭向前并不迷信,但此刻他非常相信是黄大想勾走了黄天厚的魂魄。他和副镇长商量了一下,亲自执笔,以镇党委的名义给县委打了报告,详细汇报了发生在黄召庄的死人事件,说黄三丫照顾黄大想老婆因为看不到希望而勒死了她,然后自己自杀,有遗嘱为证,黄大想因为着急出现脑溢血身亡。只字未提黄天厚如何在黄召庄折腾。郭向前其实是一种恻隐之心,他知道以前黄天厚因为“招欠”挨过别人好几次打,还曾经为此住过一年多的医院,说起来也挺“坎坷”,打算放他一马。后来沙红枣得知此事,再次责怪郭向前:“你以后能不能不做这种‘滥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