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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书网>红星谱李重远 > 第九章 虚与实(第2页)

第九章 虚与实(第2页)

黄选朝还是摇了摇脑袋。这些日子他从方方面面的渠道了解到现在需要“放卫星”,亩产要达到万斤甚至更多。这可能吗?他以自己五十多岁的年龄为资本判断这件事,结论是基本不可能。还要求农民们炼钢。以他的眼光,河川镇的农民们至少一多半是文盲,解放后各村办识字班扫盲,使大多数农民能写自己的名字,识得一些常用字,勉强能读报纸,可若论炼钢,这些人仍属白丁。问题是别的镇都在嚷嚷放卫星的事,河川镇不能装傻。

“‘放卫星’的事,你听说了?”

“咋没听说,俺天天看报纸咧。”

“要么就试试,你黄召庄先做这件事。看看一亩地能不能打一万斤。”

“种地的事俺可以试试,炼钢的事就算了,俺们村确实没有人能干。”

“好,一言为定。今年你就‘鼓足干劲’,秋后俺给你庆功!食堂的事该办也办,别让村民们说你落后。”

“好白,不过俺们村真的很穷,经不起吃。”

“吃几天算几天,吃不下去再打住,村民们就没话说了。”

“好白,有您这话垫底,俺立马就干。”

黄选朝离开黄召庄的时候,感觉这酒喝得恰到好处。他给黄大想留下三十块钱,说买酒用,以后再来时喝,时间还长着呢,是白。黄大想起初不想要,推辞一番还是把钱接了。一家人把黄选朝送出老远。黄大想的思维能力与工作能力,没法跟郭山河比,对黄选朝一辈子也构不成威胁,使用这样的下属最放心。

黄选朝也很明白,黄大想走走过场可以,根本做不到“放卫星”。谁最有可能“放卫星”?以他的眼光,就是莽莽撞撞的郭山河。只要把话说到一定的火候,必定能把郭山河放卫星的冲动激起来。于是,他让镇上的交通员给郭家堡捎去口信:郭家堡是红星村,镇领导希望郭家堡拿出“放卫星”的具体行动,要走在前面,做出样子。

但交通员带回一个对他不利的消息,郭山河要去保定府了,刚刚在村委会上辞去书记职务。这怎么行?黄选朝立即命令交通员:你赶紧回郭家堡去,告诉郭山河,上级领导要找他,别急着走。

这边,黄选朝骑上自行车就奔了县里。把正在组织县党委学习的齐登科动员出来,一起奔了郭家堡。齐登科是喜欢郭山河的,对黄选朝与郭山河关系紧张还有些不满意。现在黄选朝这么重视郭山河,自然是齐登科所希望的。他也知道,“放卫星”不是简单事,不是谁都做得到的,唯一寄予希望的就是郭山河。因为郭山河在打井问题上不仅给打井队上了一课,同时给齐登科也上了一课,哈就是:人的潜力是很大的,在你们手里打一眼井要两个月,在郭山河手里只要十天。事情就在这摆着,谁不服就来跟郭山河比划比划。

此时此刻,郭山河已经开始在家里整理行装了。陈玉妮给他置办了三个大帆布旅行包,都已经在沙荆花帮助下装得满满的了。这时,一个村干部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县里齐书记和镇上黄选朝等在村委会,让你立马去一趟。郭山河道:“不去,俺已经辞去职务了,村里的事不再管了。”

“哎呀咧,老铁啊,领导们很着急,你看在过去领导们支持过你的份儿上,就去见一面白,让领导说你摆架子。”

“不去。说不去就不去。已经给俺定了‘右倾’了,与俺没有共同语言。”

“哎呀咧,老铁,别听哈些,咱行得端走得正,听蝲蝲蛄叫还不耩地了?”

“俺的问题就是他们定的性昂!”

沙荆花见此就插话了:“老铁啊,你先过去看看,听听他们说啥,回来再做决定,该不该你干,决定权不是在你自己昂?”话音未落,院子里传来另一个村干部的声音:“老铁,齐书记看你来了!”说着,就吆五喝六进了院子,因为院子里有一群半大鸡,跑来跑去,不知道躲人,他们怕踢着,就喊叫着。沙荆花便催促郭山河:“老铁,快出去迎一下。”

郭山河无动于衷。还叹着气坐在炕沿上。此时齐书记已经跟着村干部走进堂屋。“老铁呢,你躲在屋里干么,俺又不会吃了你。”说着话,齐书记站到了郭山河面前,郭山河低着头不看他,沙荆花急忙打圆场,搬过来一个凳子,请齐书记落座,还说:“老铁,快给齐书记点锅烟。俺去沏茶去。”现在屋里有了两个村干部了,他们见郭山河情绪不好,感觉陪在屋里不合适,便悄悄退出了屋子。郭山河勉强从腰上解下烟荷包,剜了一袋烟递给齐书记,又把火镰火绒打着,给齐书记点烟。

齐书记把屋里的一切扫视了一遭,抽着烟袋,咳嗽着,道:“老铁,你这屋里有几年没拾掇了?墙皮这么黑,也不刷刷浆?看房梁哈个檀灰(带尘土的蛛网),年前也不扫扫?”

郭山河不说话。眼睛紧盯着齐书记脚上的一双染着黄土的黑平纹布的圆口布鞋,哈是战争时期村里妇女们为支前天天做的哈种布鞋。他没像黄选朝哈样,为表明自己是干部,整日穿一双钉了铁掌的皮鞋,嘎噔嘎噔到处走。

齐书记吧嗒吧嗒抽了几口,又道:“听说你要去保定府,不在村里干了?”

“俺这思想右倾的人,不配当村书记白。”

“老铁,你咋心眼儿这么小,哈个就是个提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甭当负担。”

“俺老婆看俺干得费劲,简直像受罪,给俺办到了城里,俺也想了,枪林弹雨咱经历过了,风霜雨雪咱也经历过了,没有愧对国家和祖宗,这辈子,值了。到城里过几天清静日子去,啥都不想了。”

“老铁,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俺来县里时间不长,可俺从方方面面得知,整个河川镇四十三村,最出色的村书记是谁,是你郭老铁!现在大家都在学习毛主席著作,俺权且给你背几句:‘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中国的革命是伟大的,但革命以后的路程更长,工作更伟大,更艰苦。这一点现在就必须向党内讲明白,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我们有批评和自我批评这个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武器。我们能够去掉不良作风,保持优良作风’。眼下全国都在轰轰烈烈建设社会主义,你这个红星村的书记年富力强却要扔下红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是不是早了点?”

“唉!怎么跟您说呢,齐书记!”

“老铁啊,你的情况俺已经都了解了,社会是复杂的,人和人之间是有差别的,对问题的看法也不会完全一致,看开一点白,走,跟俺到村委会去,黄选朝还在哈等着咧。”

一个人一生会有很多这样的转折和“裉儿”,审时度势是应该的,但审时度势并不意味着能够做出正确抉择。郭山河明白这一点,因此求救一般把脸扭向沙荆花。这种“裉儿”上他特别希望沙荆花发表意见。沙荆花神情专注地看着郭山河,眼里的目光是慈爱的,温馨的,但大脑却在急剧转动。她在犹豫,她心里明镜似的,一事当前没有人不思考,但也仍然会出错误。因为人是有局限的。她也承认自己有局限,因此,她现在做出的抉择也未必正确。所以,迟迟没有说话。齐书记见郭山河瞄向沙荆花,在等待沙荆花说话,便明白沙荆花在这个家庭是起着重要作用的,便冲着沙荆花抬了一下下颚,又拿烟锅敲了一下沙荆花身边的炕沿,意思是“你说话呀。”

沙荆花终于开口了:“老铁你先去,听听是么事,回头该走还走你的。”

几个人都有了下台的台阶,齐书记便夸奖沙荆花识大体,顾大局,是个好内助。便相跟着走出屋子,叫上院子里一直等着的两个村干部,呼噜呼噜地走出院子,朝村委会走去。一边走,齐书记一边说:“老铁,这些年来你顾不上收拾家里,俺看你哈个土坯房有点不像样,回头俺安排一帮人给你弄弄房子。”

郭山河开始甩鼻涕了,道:“齐书记您千万别这么干,这些年来俺从没要过特殊待遇,俺也不是盖不起砖房,俺是不想在这方面走在群众前头。大家都没住砖房,俺为么羊群里出骆驼?”

“听说你开始治鼻子了,还没治好昂?——你刚才的话也对也不对,对的是你不想搞特殊,不对的是你和自己想进城的想法自相矛盾。你的村民谁进得了城?”

郭山河一只手揉着鼻梁,点着头,他方才发现,齐书记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别看整日忙于工作,其实一肚子墨水。刚才这两句话噎得他哏儿喽哏儿喽的。接下来齐书记的话就更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老铁啊,下一步县委要从一线村干部中选拔优秀分子进机关,当股长、科长、镇长、副县长,俺们已经把你纳入视线了,你却半截腰要溜,咱河川镇有多少事要干?先别说‘赶英超美’,最起码要家家住上红砖房,过年过节吃上白面白?如果连这点雄心壮志都没有,社会主义咋能‘多快好省’咧?咱为么搞大跃进?不就因为别人封锁俺们,压制俺们,不让俺们发展——落后就要挨打,你知道哪天侵略者再打进来?小鬼子的刺刀,汉奸的老虎凳,是好玩的昂?所以步子才要迈大点昂?”

郭山河感觉脑袋都要裂开了。齐书记的一句句话像钢针一样,扎向他的心脏。走与不走,这个问题像钢锯一样,在他的心脏上拉扯。在村委会见了黄选朝,他面无表情,木木呆呆,而黄选朝当着齐书记说尽好话,似乎在捐弃前嫌,乃至很还有些恭维和奉承,在遣词造句上搜肠刮肚,把郭山河夸得像一朵花,最后就是希望郭山河在“亩产万斤”问题上迈出一大步,全镇都看着你这个红星村呢,你还是劳动模范,不能扔了红星自己去享清福白。

郭山河初步答应,要在大跃进中有所作为。保定府哈边暂时不去。十分低调。不敢拉满弓。不过,他的承诺已经让齐书记和黄选朝感到满意了,这起码给了他们台阶下,否则他们费了哈么多口舌,连一句承诺都得不到,怎么出得了村委会这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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