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日子被苍绿的松树塞满。
所有的松树都是一个模样,所有的日子也是一个模样。
地上的松毛发出腐烂的气息。在一片草坪上,终于有棵独特的松树。
它不高,很胖实,皮很嫩很薄,树身没有枝权也没有节疤,光溜溜的。
他忍不住抱了抱它。
他觉得它温热而柔软,特别是在光线比较暗的时候。
于是有了固定的路线。穿过阴暗的山沟,越过陡峭的山崖,奔向那片林问草地。
这就是我的运气吗?免不了这样想。他搂着那树,不觉间双臂用劲,似要勒进那柔软的树身里去。
松树的温度升高,微微地颤栗,他觉得它在扭动,于是伸出舌头,温情地舔了它一下。
他尝到了它的皮肤的甜味。
他觉得它愈来愈柔嫩,愈来愈丰满。
可是我就这样过下去吗?
这天他怒气冲冲地抽出雪亮的砍刀,奋力一挥,无情地砍进树身里。
树疼得一阵惊悸,抖落无数松毛。
他拔出刀,树身渗出浓黏的无色汁液,那是松树的血。
在另外一天里他又砍了它一刀。
木屑横飞。
山上所有的松树都惊恐地抽搐,山风带走它们的呻吟。
在一个暮色苍茫的时刻,当他再一次拔出砍刀时,那棵独特的松树轰然一声倒下。
于是他再一次自问:这就是我的运气吗?
她提着竹龛笼爬上寮棚时气喘得厉害,心怦怦撞击胸壁。
走进棚内,见只有一床蜷曲的被,便奇怪地平静下来。
她蹲下来,摸摸那个油腻腻硬梆梆的枕头,又掀掀被窝。浓烈的人体气息压过了棚外袭来的松树的气息。
这气息令她慌张起来。
棚口忽然无声地升起来一个人头。
她脸色苍白,张口结舌。
那人头抖了一下,脸上张开几个黑乎乎的洞。人头继续上升,直到现出一个人完整的躯体。
她挪动身子,尽量靠近棚壁。
“今天老爷六、六十大寿,见你没去,叫我送点酒菜来。”她说完就拽过龛笼,一格一格地取出来。有回锅肉,有炒口条,有糯米酒。
他根本不看那些菜。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缓慢地爬动。
天光开始黯淡,暮霭漫过树梢。
他恍恍惚惚,她的影子在他眼中变幻不定。
她递过酒盅,他接过来便往口里倒。只听得喉咙里一阵响,一条火龙便爬进肚里去了。
松涛在棚外喧嚣着。
他大口吃菜,像完成一项重要事情一样认真。他发现她的双眸幽幽的像两朵鬼火。
猫头鹰在远处啼号。
最后,龛笼全空了,他用粗糙的巴掌抹了抹嘴。忽然发觉她注视着他的胸脯,还有胳膊。
他觉得他晓得一些秘密了,肚里的火龙倏地往身体各处乱蹿。
“你,吃饱了么?”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