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顺手给了他一耳光,还望什么望,你是姓李就快点去!
李耀庭捂着脸颊,感觉一只红巴掌印正慢慢长出来。他羞恼地一挥手,好,姓李的都跟我走!所有在场的人都噢地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他向着黄家祠堂一阵狂奔,身后的脚步和喧嚷推动着他,在越过那条横流在两家祠堂之间作为疆界的小溪时,他摸了一块石头揣在手里。时辰尚早,黄家祠堂大门开着,门前却空无人影。这使他胆子更壮,步子更大。他竭力忍受着浓烈呛人的玉兰花香,在想象中将黄家祠堂的石狮子砸烂了一百遍。
后来他们真的砸烂了黄家祠堂的石狮子,并将它推倒在地。石狮子倒下时整个双龙镇都为之一震。在这撼心的震颤中,李耀庭仿佛蓦然开窍,明了了使人狂热的某种奥妙,因为在石狮子倒地的刹那,他身体内莫名的快乐汹涌而出,流了个漫天漫地。
青玉一早就跟着女佣人来到小溪边,采摘包粽子用的簝竹叶。对她来说这不是劳动,而是消遣。簝竹叶每天早上抽出一片新的,又阔又长,如同一面绿色小旗,用它包的粽子清香扑鼻,不过青玉来采它只是为了欣赏叶面上滚动的露珠,体味露水打湿皮肤的清凉感觉。簝竹叶都长在溪坎上,须钻进草丛中去,青玉采了一会,裙子被刺勾破了一处,便失去了兴趣。她转而袖手旁观,谛听画眉的鸣啭和溪水的细语。又采了几朵野蔷薇,悄悄别在女佣人的辫梢上,女佣人懵然不察,她就在一旁吃吃地笑。
她们沿溪采了一程,簝竹叶把竹篮堆满了。这时青玉听见田野里有一种奇怪的轰鸣声,沿着那条土路响过来。似乎是一大群黄蜂在迁徙。青玉站在溪沟里,看不见,只感到那声音越近越嘈杂,过了上头的溪坎就停住了。接着又有一团同样的声音追逐过来,停在溪的另一边。
青玉有点恼,因为这声音把这清溪之晨的情趣破坏了。青玉绾起裤脚,踏着岩石往溪上游走,她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鬼声音。她轻盈地在石头上跳跃,溪水里飘游着她活泼的影子。溪折了一个弯,她一下子听出那是两团喧嚣的人声。这些人干什么呢?她紧走几步,从一块一人高的岩石后伸出头去。
青玉于是看见两伙人隔着溪对峙着,叫骂着,他们手里都拿着石头、木棒,个个张牙舞爪。青玉定睛观察,看出东边这一伙领头的是黄祥生,西边那一伙则是李耀庭。青玉想也没想就走过去,站在两伙人之间的一块岩石上。
溪两岸的人忽然都没了声音。
青玉东看看,西瞅瞅,清清亮亮地喊,喂,你们在干什么呀?
两岸的人都不吱声,都看着溪里。
青玉朝东边喊,祥生,你说。
黄祥生朝李耀庭一努嘴,你问他。
青玉便转向西边,耀庭,你说。
李耀庭也向黄祥生努嘴,你问他。
青玉不满地说,我到底问你们哪一个?
黄祥生说,青玉,你看得出来。
李耀庭说,是呵,青玉看得出来。
青玉说,我看不出来,我看不出来你们这样有什么意思。
黄祥生和李耀庭几乎同时说,当然有我们的意思的。他们对视一眼,好像对这种不约而同感到窘迫。
青玉说,打架的意思对么?把脑壳打破,把手脚打断,躺在屋里动不得,大家就快活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黄祥生和李耀庭又异口同声说,不是这意思。
青玉说,不是这意思,那还不把手里的家伙都放下?!
黄祥生和李耀庭就把手里的家伙丢了。
青玉问,今天初几了?
黄祥生说,初一。
青玉说,是初一吗?
李耀庭说,是初一。
青玉说,只差四天就初五了,你们要是打得头破血流,初五还赛得龙船?我看你们把劲留到初五再使吧,要不要得?
黄祥生和李耀庭说,要得。
青玉说,要得就叫你们两家的人回去吧。
黄祥生和李耀庭就让身后的人群散去了。
青玉从她起伏的胸膛里压出一口气,松快地笑笑,从溪坎上采了一根肥嫩的酸巴梗,剥去皮,截为三节,自己含一节在嘴里,把另两节分别扔给黄祥生和李耀庭。她轻轻一咬,一股酸甜的汁液顿时溢满口腔。她咽下一口,问岸上的两人甜不甜,两人都说甜,都津津有味地嚼。
青玉说,哎,我爹让我见到你们就说一声,晚上到我家去一趟,有事。
岸上两人都问,什么事?
青玉吐一口渣,摇摇头,不晓得,可能是赛龙船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