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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船02(第1页)

龙船02

老板娘说,好了,就都打十斤吧,大家彼此彼此。

他们不置可否,互相听着对方强劲的呼吸,用沉默维持着自己的尊严。老板娘抓住大竹箪往桶里舀桐油时,他们看着澄黄透明的粘液倾泻而下,心中都有种宣泄的畅快感。老板娘收钱时,他们都把大把的铜币抛出去,铜币铮铮作响,有的滚到柜台下,他们谁也不去捡。

老板娘说,你们也不数一数?

黄祥生说,你说了算。

李耀庭说,全给你了。

老板娘乐得两眼一眯,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俩几乎同时伸出手,从柜台上提起桐油,又几乎同时转身向门外走。两个强壮如牛的身体同时塞入那个门洞,谁也不愿谦让,他们似乎听见门框被挤得炸开了,房子倾斜了,后面的老板娘却安之若素,他们都有些奇怪。

出了杂货店,他们该各奔东西了。黄家祠堂在东面,李家祠堂在西边。好多年以前,他们曾光着屁股趴在两座祠堂之间的小溪里,争论各自祠堂的风水。黄祥生说黄家祠堂比李家祠堂强,因为每天太阳都是从黄家祠堂后升起来的;李耀庭说李家祠堂比黄家祠堂好,每天的太阳都要落到李家祠堂里去。争论没有结果,就开始数说对方家族里发生的桩桩丑事,这些丑事都是从祖宗那里流传下来的,每一代都增加一些新的,所以在他们心里都有可观的数量。但这些丑事双方等量齐观,他们甚至发现以此攻击对方等于攻击自己一样,就不约而同地放弃了语言的攻击,而采用稻田里的泥巴作为攻击的语言。泥巴准确无误地击中代表家族的稚嫩身体,但始终不分胜负。至少,他们谁也不认为自己输给了对手,就跟现在的情形一样。

在杂货店门口,他们本来要分手了,却嗅到了被阳光晒得干燥而强烈了的玉兰花香。这气息对黄祥生是激励,对李耀庭却是挑衅,于是他们又冷眼相对开始新的对峙。

李耀庭瞪着黄祥生,片刻之后,迷惑起来。黄祥生嘴角挑起了一缕微笑,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李耀庭有些惶然,马上气沉丹田,稳住心劲,他晓得要准备应付微笑背后的东西。李耀庭冷静地说,黄祥生,你笑得太早了吧?

黄祥生笑容不改,不早,去年赛龙船时你不就笑了么?笑得太早了的是你。今年你准备哭吧。

李耀庭以笑对笑,面颊上隐隐现出两个酒窝,轻松地说,还是你哭吧,我没有这个习惯。

黄祥生说,会习惯的,不过你要不想哭,去年的法子不灵了的。黄祥生摸摸眉骨上的伤疤。你得后悔你那一桨砍浅了,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当然我不一定学你。

李耀庭说,这个我料得到,我也可以告诉你报复的法子,譬如在龙船上藏把刀,一刀砍断我的脖子,干净利落。

黄祥生说,是个主意,不过是馊主意,青玉晓得了会怎么想?我看你还是在初四夜里摸到黄家祠堂里来将龙船凿个眼,保管你准赢我。

李耀庭说,可以考虑,我看你可以在初五早上,把桐油炒进我们李家桨手的菜里,让他们泻肚子泻得全身无力,根本不能上船,岂不更好?

黄祥生点头称是,不错,说不定我就这样做。依我看你不如摸个机会,干脆一索将尤木匠捆走关他三天三夜,我们黄家的龙船就不能在端午节下水了。

李耀庭说,好呀,就这么做。

黄祥生也说,那就这么做。

他俩竟然对视一笑,神情显得诡谲。他们终于分了手,提着桐油向各自的祠堂走去。初夏的阳光灿烂之极,房舍田野树木,无不照得鲜明发亮,他们的影子在阳光里移动,仿佛很薄很轻,一阵风便可吹走。他们茫然地走着,心里不觉浮出一个黑夜,墨汁般夜色里一些约隐约现的人影蠕动不已,在那些人影上空,是一条飘摇的龙船。

悠河上吹来的风贴着李耀庭的腮拂过去,使他联想起渴望中的那种温柔,以及青玉那双细皮嫩肉白里透红的纤纤小手,脸上不觉浮出一层笑意。他敞开衣襟,挺起壮实的胸脯精精神神往前走。心想,一个赢家就是他这种虎虎气势罢,不是常说势不可挡么?自去年赛龙船赢了黄家祠堂后,李家祠堂的人一直扬眉吐气,似乎田都种得比以往好,生意也比往常赚,赛龙船给李家带来了好运。

李耀庭大步踏着那条黄色土路,祠堂方方正正地摆在前方,慢慢大起来。他忽然看见个婀娜身影在前面阳光里飘动,时伸时缩,变幻不止。他喉咙发紧,一股火焰从胸膛上烧过去。那人是青玉,双龙镇唯一的青玉。他高声呼唤了一声,快步奔向前去。青玉似乎回头看了他一下,却没有停下脚步。那窈窕身子一闪,就到了另外一条路上去了。她是在躲他么?李耀庭怔在那里,觉得阳光滚油一样浇在他身上,烧得嗤嗤作响。随了笑容的消逝,他的脸色一片乌青。他忽然明白,那些笑容不过是一些装饰品,试图以此炫示自己是个赢家,而实际呢,赢家并不是他。几年以来,镇里人都晓得青玉将在他和黄祥生之间挑一个做丈夫,之所以一直没挑定,是因为青玉还没弄清哪一个更好。去年龙船下河之前,青玉在大庭广众之中半真半假地宣布,谁的龙船赢了她就嫁给谁。两条龙船便在悠河上追逐开来,犹如两条绞在一起的蛇难解难分。在关键时刻,黄祥生的龙船向他的龙船撞来,他心头火起,操起一片桨砍在黄祥生眉骨上。黄祥生血流如注,擂响的龙船鼓没有了节奏,于是他指挥自己的龙船一鼓作气冲向了终点。他赢了,凯旋时,他兴奋地倒立在翘起的船头,向高声欢呼的李族人致意。但青玉没有兑现她的诺言,反而横了他一眼,你们是赛龙船还是赛打人呀?他作了解释,青玉不听,皱着眉头抽着冷气给黄祥生包扎伤口。使他稍感欣慰的是,青玉并没有向黄祥生表示什么,他俩至今都尚处于被选择的期待之中。

李耀庭脚步沉重起来,他似乎有些明白,赛龙船并不能决定什么,但却是不能不赛的。他烦躁焦虑,心里很闷,一抬头,见祠堂一侧的山坡上,一群日本兵蚂蚁一样在爬动。那山坡有平展厚实的青草,日本佬常在那儿晒太阳聊天,或趴在草皮上瞄枪。这些日本佬还规矩,没找过镇里人的麻烦,可是他很少路过那个山坡去山上打柴了。难道我怕他们吗?他忽然烦恼起来,瞪着那些零散的黄色人影,双手阵阵发紧,他想要是有杆枪,一枪一个多痛快!这么想着他觉得手中的枪爆响了,太阳在天上发抖,山坡上的日本佬果真躺倒了好几个。哼,老子就是这么厉害,凡事都要争个赢!

李耀庭气哼哼地走进李家祠堂。修复一新的龙船被一帮汉子和孩子围簇着。他拨开人群挤进去,感到身上落满了目光,就觉得赛龙船还是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没有龙船,这日子还有什么味道?他吸了吸鼻子,龙船蒸发出与他的肌肤相似的气味,熟悉而亲切。他操起一把棕刷,蘸饱桐油,均匀地涂刷在船体上,宛如是刷了一层有光泽的阳光。刷了一阵,他想起和黄祥生的对话,想起在黄家祠堂里也有这么一条龙船,便觉得把自己的一些忧思和一些谋划都刷到这条龙船上去了。

黄祥生丢下碗筷出家门时,太阳已经落山,一小片红霞在黄家祠堂的玉兰树梢上静静地燃烧了一会,悄然熄灭。幽蓝色的暮霭从悠河里爬了上来,无声地覆盖了镇子和田野。黄祥生走在一种无所不在的阒静里,脚步声格外清晰,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活物。他便有些惶悚,这时辰似乎有点神秘莫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天光渐暗,田里的禾苗慢慢地呈现出一种黑色,清风如同墨汁,把所见景物都涂黑了,只有这条土路和祠堂的墙,在灰暗中展露一种苍白。他的脚步加快,惊起一阵蛙鸣,逃窜的青蛙弄出一些水声。到了祠堂跟前,举头一望,荒草萋萋的墙瓦上面,苍穹铁青,显得沉重,稀稀几颗小星若暗若明,晦涩得很,但那剪纸一般贴在夜空的玉兰树冠上,数朵花苞炸开似的开放着,犹如白色火焰在夜色中燃烧。这景象使黄祥生镇定少许。但一跨进祠堂大门,阴风掠过两肋,死般寂静漫过头顶,他的心便让莫名的恐慌攫紧了。龙船尚未修复,讲好叫尤木匠连夜干,加倍付工钱,他应当在祠堂里,可为何没有一点声音呢?

黄祥生走进天井,咳了一声,祠堂深处立刻也有人回咳了一声。他知道那个人是自己。突然,什么东西在他背上打了一下,他一惊,倏然回首,却见一朵凋谢的玉兰花跌落在地上。他想,这是不是一种警告?

他三步并作两步,熟练地跑过幽暗的正殿,奔向后厢。

龙船静静地搁在那里,在昏黄的桐油灯的映照下,显得很长,由于阴影的帮衬,同时也显得很大。木匠的工具散落一地,却不见尤木匠的踪影。龙船右舷。还有几条裂缝没有用麻丝裹着石膏桐油猪血捣成的粘泥塞住。

他叫了一声,尤木匠!

没有人应。他想,李耀庭这狗日的果真下手了。他的心往上跳,堵在喉咙里,胸膛大起大伏。夜色一阵阵涌来,迷糊了他的眼,但他从夜幕的背景上看见了刚刚发生的事。他看见李耀庭面蒙黑布,带着几个人幽灵似的溜进黄家祠堂,蹑手蹑脚向尤木匠摸过去。尤木匠听见异响,刚要回头,被李耀庭扼住了脖子捂住了嘴。尤木匠拼命挣扎,但寡不敌众,被绑了起来,拖出了祠堂,消失在山野之中……龙船愤怒地颤抖,祖宗的牌位在神龛里急得直跳,可均无济于事。

黄祥生愤恨而懊恼,炙热的眸子灼得夜气哧哧响,攥紧拳头猛地砸在龙船上。

龙船颤抖着,发出一声呻吟。

他讶然,退一步,又砸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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