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庭扔掉了斧头,坐在冰冷的地上喘粗气。床下有两只老鼠在厮咬,他听成了两个人扭成一团的声音。他眼前又出现了那天看到的景象。玉贞跟着大壮,不是大壮,是另外一个男人,走进了油菜地。那男人很陌生,比大壮更年轻,更健壮,动作比大壮更果断,也更温柔。玉贞的脸呈现出从未有过的美丽,柔顺地躺在陌生男子的怀里。白秀庭竭力睁大眼睛,他们却藏进了油菜丛中,只见一片油菜花枝在摇晃,颤动。
白秀庭从地上跳起来,趔趔趄趄地走出门,穿过院子,直奔罗妈的小屋。他根本不看院里是否有人,也不管罗妈是否在屋里,冲着窗户急促而愠怒地:玉贞,你是我的,我要你!然后他急不可耐地破门而入。
玉贞回娘家的第六天下午,白秀庭坐在院门口晒太阳,看风景。田野深处显出一点红,那点红移到近处,变成了一把油纸伞,伞下是玉贞被伞映得红红的脸。路被耕田的弄了许多泥水,玉贞踮起脚尖跳来跳去,姿势很活泼很有味,像在唱地花鼓。白秀庭一口痰忘了吐,痴痴望着她袅袅地到了跟前。玉贞还是那身打扮,只是齐耳的短发有点零乱,脸上比六天前开朗,显然,她在娘家这几天比在婆家快活。
白秀庭小心地吐掉口里的痰,感到脸上一热,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玉贞收起伞,说:不回来我到哪里去安身?
白秀庭便自己笑起来:好,回来了就好,走累了吧?
玉贞说:走几步路累什么,我即不是娇小姐,也不是病壳子。
白秀庭大度地:毕竟有二十几里,快进屋歇着吧。
玉贞转身进了院门。白秀庭跟在其后,觑见她背上有块泥迹,便说:路上没跌交吧?
玉贞说:没有。
白秀庭感到憋闷,走上阶基,大声吆喝:罗妈,给少奶奶打盆热水来烫脚!
玉贞很奇怪地瞥他一眼。
玉贞刚坐下,罗妈的水到了跟前。
白秀庭说:罗妈,你给少奶奶脱掉鞋袜。
罗妈一怔,望着他那张潮红的脸
白秀庭说:你长耳朵没有?
罗妈一弯腰,被玉贞挡住:我自己有手。
玉贞洗脚时白秀庭蹲下身子仔细瞧瞧,又吩咐道:罗妈,等会你帮少奶奶剪剪脚趾甲,要小心,莫剪了她的肉。
玉贞说:你为何这般支使罗妈?
白秀庭:她不就是让我支使的吗?我还有些支使你不晓得呢,罗妈,你讲给少奶奶听听!
罗妈脸一红,转身走开了,走得一身肉颤颤。
玉贞说:你这人真怪。
白秀庭:你少见多怪,你是我堂客,堂客堂客堂屋里的客,我是想要她服侍好你,让你高兴。
玉贞说:你要真想让我高兴,夜里不要挨我。
白秀庭:当然,我信守诺言。
当晚,白秀庭果真没有挨一下玉贞。玉贞的两只脚就在他肩膀边,散发着芬芳的气息,他极想扑过去咬下一个脚趾来,但他抑制住了自已的情绪。他辗转反侧,咳嗽不止,难以入眠,不得不在夜深人静时去了一趟罗妈屋里,才得以度过余下的长夜。
8
开秧门这一天,白老爷在院子里摆了一桌酒。大壮和几个请来的短工把脸喝成个红虾公。白秀庭在堂屋门口看书,耳朵里塞满了他们咂嘴和划拳的声音,弄得他很烦。玉贞亦坐在旁边,膝上也摊着一本书,但她根本没看,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大壮他们。白秀庭说:见他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你是不是很羡慕呵?
玉贞说:至少他们比我们快活。
白秀庭觉得郁闷,不再说话,忽然让随风飘来的酒气呛了一口,便咳了起来。他有意咳得很响,很严厉。酒席上的声音立即就小了一些,几张脸都悄悄窥他。
酒足饭饱之后,大壮就要带他们下田了。大壮出院门时回头说:少爷,今天田垅里热闹得很,你不去散散心?
白秀庭瞥一眼,懒得作声。
玉贞说:你去吸吸新鲜空气也好,整天坐在屋里好人也会憋出病来。
这是玉贞第一次对他有关切的口气,但仔细一品味,似乎是说她自己。他没好气地:有什么看的,要去你去。
玉贞说:我是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