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站酸了,就挪动挪动,忽觉右颊上痒痒的一点,似有一只虫子在爬,麻着胆子一摸,什么也没有。但那个痒点还在。青玉就明白,有人在窥探她的脸。扭头一看,是东山一郎,隔着一些人的头顶,默默地注视她,眼神很忧郁,很怪。青玉泰然地拢拢头发,不睬他,重新把视线投入河面。她注意到,两条龙船从码头边掠过时,挺立在龙船中央擂鼓的黄祥生和李耀庭总要向她投来灼热的一瞥,她便默契地向他们一笑。
吹起了一阵风,接着她鼻梁上跌碎了一滴雨,俯身一看,河面皱了,并麻麻点点。雨点密集起来,而且喜欢往她头发里钻,她赶忙双手捂住头顶,但**的手臂上就有许多小虫咬了。她随着人们向码头上面逃窜,突然一阵大风扑来,揭起了她的裙裾。她心里猛一晃**,连忙弃头不顾,双手按着裙子一阵紧跑。
跑到小街上,人们纷纷往屋檐下躲。她看着雨丝斜得很,屋檐遮不住,索性往前跑。她不慌了,记起了儿时在雨中奔走的乐趣。跑一程,干燥的街面已经湿完,她的衣衫也和皮肉有粘连了,见旁边有间空柴屋,便跳了进去。
青玉站定,掏出手帕擦脸,这才看见东山一郎背靠墙壁站着,郁郁地看她。她只好说,你……你也在这里?
嗯,外面雨好大。东山一郎双手插在军裤口袋里。
青玉说,是呀是呀。青玉紧靠门边站着。外面雨确实大,千丝万缕地织着一张巨大厚实的雨帘。河里的鼓声止息了,满耳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东山一郎唤道,雪子!
青玉说,我不是雪子。
东山一郎顿了顿,噢,对不起,青小姐,我忘情了,请原谅。
青玉望着外面说,没什么。她希望雨快点停下来。
东山一郎走过来两步,青小姐,你很喜欢看爱情小说是吧?
青玉看着他,不置可否。
东山一郎说,我也喜欢看爱情小说,我喜欢我们日本的作家永井荷风,他的一篇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名字就叫阿雪。虽然爱情小说大多是悲剧,我却以为,写爱情小说和爱看爱情小说的人都是善良的,富有同情心的。
青玉本不想听他说话,耳朵闭得紧紧的,他的话却奇怪地挤进来了。青玉想不搭理他,嘴却忍不住问,你善良吗?
东山一郎一愣,半晌才说,我想我还算善良的。
青玉又问,你有没有杀过人?
东山一郎脸阴下来,吞吞吐吐,我,我没有直接杀过人……不过,我不准我的小队在双龙镇再干任何坏事。请你相信。
青玉没有吱声,望着那雨。
东山一郎说,你晓得反战同盟吗?
青玉摇头,问,干什么的?
东山一郎说,反对天皇,反对战争的。
青玉问,你是吗?
东山一郎说,我佩服他们的勇气。
青玉想想说,你们日本人也真怪,那么大一点点的国家,想让我们这么多中国人当亡国奴。
东山一郎气息粗了起来,青小姐,你们亡不了,我们很快就要彻底战败了,日本没有前途,天皇没有前途,我也没有前途。
青玉忽然觉得他着实有几分可怜,脸苦巴巴的,她还未见过这种男人,便安慰他说,你不是有雪子吗?雪子在等你,你们在这里只要不干坏事,就能平平安安等到战争结束,那时你就可以回到雪子身边去了。
东山一郎沙哑着喉咙说,其实,我的雪子已经没有了。我参战不久,她就去东京当了艺妓。雪子是别人的了。
青玉不由被他那绝望的神情弄得心头一颤。
门口一暗,李耀庭披戴着蓑衣斗笠冲进来,见了东山一郎和青玉,一愣,便叫道,青玉,是不是有人欺侮你?
青玉说,没有啊!
李耀庭说,你在这儿干什么呀?
青玉说,我躲雨呀!
李耀庭绷着脸,到这里躲什么鬼雨?快跟我走,我送你回家。
青玉说,你想把我淋出病来吗?
李耀庭就取下斗笠,摘下蓑衣,给青玉穿戴好。青玉身子动动,棕毛蓑衣翘起的两翅便一闪一闪,青玉觉得自己张翅欲飞。青玉说,耀庭你怎么办呢?李耀庭说,不怎么办,我喜欢淋雨。青玉说,那不行,你蹲下吧。李耀庭问,干什么?青玉说,你背我呀,这样两个人都淋不湿了。李耀庭脸一红,犹豫不决。青玉在他肩头一按,李耀庭就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