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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生子(第2页)

“嘻嘻,是咧……就是,就是有点结巴。”镇长娘子说。

“结巴嘛,伢崽刚讲话,都有一点的。我屋里禄子,还结巴得很些呢!崽,过来!”

他于是蹒跚过去。

“你看我崽伢子,没得你强强一半聪明。长大了只怕没得卵用,一个结巴坨。”娘挖他一眼,“喊伯娘!”

“伯、伯、伯娘!”他果然结巴了。

镇长娘子眉开眼笑。她一笑不打紧,他莫名其妙地足足结巴了两年多,直到上一年级时,老师一声断喝:“你何解话都讲不圞?!”他一个激愣,才不结巴了。

但蠢却随岁月继续了下去。

班主任在教室后墙上开辟了一个插旗栏,写上全班学生的名字。旗分红白两种,谁做一件好事(比如打扫教室、比如借给同学铅笔、比如捡了扣子或钱交老师),谁就插一面小红旗,谁的小红旗多,谁就是三好学生,谁是三好学生,谁就当班长,谁是班长,谁就有助学金……反之,谁做了坏事(比如上课讲话、比如放学打架、比如见了老师不敬礼),就插一面小白旗,谁的白旗多,谁就是五坏学生,谁是五坏学生,谁就得留级……这办法据说还是从县城里学来的。

他于是起了个大早,赶到学校打扫教室。但因为扫帚扬得太高,劲太大,有颗石子儿弹到老师的裤腿上去了,好事变成了坏事,插了一面白旗。他不敢打扫教室了,把希望寄托在上学与放学途中:他勾着腰,紧张地搜索着每一寸地面,哪怕只捡到一分钱一口针,交给老师,也能插红旗的。可惜,腰酸了,眼花了,也没捡到。怅然之中,灵机一动,他悄悄潜入娘的床前,拉开那个摇摇欲坠的樟木梳妆台的小抽屉,两根瘦伶伶的手指伸下去,夹出一张一角的纸币,匆匆交给老师。但还是插了面白旗,不知哪个告了密,说那钱是他从家里偷来的。

没过几天,强强的红旗遥遥领先,插了十面。据说他娘往老师口袋里塞了张一毛的纸币,据说那一毛钱还少了一只角。按每次交一分计算,就是做了十件好事。当然,绝对没有错的,十除一等于十。后来胡屠户的女伢胡莲莲迟到了,不准进教室,便在外面哭,影响了上课,老师叫了七、八、九声也没制止住,而强强一巴掌就给打发走了,因此又添了一面。

他只有望旗兴叹。

“我怎么一面也插不上呢?”言语之中,含有无限的苦恼。

“你蠢!”强强说。

“我蠢?”

“当然!你跟我比得的么?我想插几面就插几面!”

“真的?”

“你看,十三面!”强强往墙上一指。

他伸长颈根一瞧,强强名字下果然又多了两面红旗。

“十八面!”强强又一指。

果然又成了十八面。

“唉,我是太蠢哒……”心里虽犯猜疑,还是不得不喟然叹服。

“哪个要你是个梦生子呢!”

强强似乎是道出了真谛,他郁郁不乐地抠着头皮。皮屑雪花似地飘落下来,将他的烦恼铺了一地。

“乖不过黄花崽,蠢不过梦生子。”镇里人都这么说。若要人解释,他可牵枝添叶地讲上两餐饭工夫,用种种的逗人发笑的细节证实这乖与蠢的缘由。箴言似的俗语,对于一个古老的小镇来说,往往是必不可少的,它如血流注于体内一般流注于小镇的无数过去的、正在过去的,也将流注于即将到来的日子,使那千日一律的鸡鸣犬吠中平生出些乐趣。

不用说,每一个字都闪烁着经验的光辉。

4

梦生子不梦生子,他自然也来自母腹,就如一块熟土里虽不明不白钻出一支笋,那笋却必定连在一条竹鞭上一样。

他的来历,娘不止一次地讲过。静谧的夏夜,他赤条条地仰躺在竹**,望着让山挤得只有狭长一条的星空。娘一边打蒲扇一边轻轻地说着话,眼睛犹如萤火虫一样闪着光,神秘而遥远……于是星空愈发深邃,于是时间也变得模糊,于是四周的山影飘忽不定……

娘的娘是个落盆鬼,生下一块肉团后性命就让阎王爷缚了去。

娘生下来就不哭,也不笑,瞪着两个李子似的眼珠看老子。爹老子嚼着嫩玉米,嘴对嘴地喂她。打猎去,就用棕索将她掏在屋柱上。长到五岁,就晓得烧火煮饭,给爹打洗脚水递抹脚布。偏屋里住的是掉了门牙的叔公,会讲很好听也很怕人的白话,白话讲忠孝节义,也讲神仙鬼怪,这便是她唯一的教育,唯一的乐趣。

长到十六岁,她发现爹不敢看她的身子了。过路的后生,总喜欢进屋来讨碗茶喝,一边喝一边扯谈,推推搡搡,在她手上扭一下,或胸上摸一把,才肯离去。他们都说,她乖得他们困不着觉。

十七岁,她被爹送到镇上的大户柳先生家做丫头——就是现在镇长住的四合院里。爹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听话!”

她自然要听话,再说柳家又吃得好,有白米饭。不到一个月她就养得白米一样白了。她扫地、洗衣、倒屎尿,尽着佣人的职责,口齿伶俐,手脚利索,主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日子倒也过得十分惬意。何况她时时都是笑眯眯的,很是逗人喜欢。只是,柳先生有洁癖,时常唤她进屋去,摸摸她的脸,看看有没有洗干净。他检查得很严格,也很仔细,后来又检查到脖子,再后来又检查到锁骨,以及以下以下的地方。挺麻烦的,不过也没什么,勤快点,全身都擦擦就是。只要主家高兴就行。

那年大年初一,清早,她小心翼翼地起床,烧好热水,默默地端到堂屋里。这天乃一年之头,可不能乱说话,说了不吉利的话,全年都会遭殃的。柳家烧了一挂千子鞭,将雾蒙蒙的清晨的宁静炸了个粉碎,全家聚在堂屋里,拱手作揖,说吉利话。柳家小公子忽然对脸盆发生了兴趣,拨弄着里头的温水,呲着因缺门牙而不关风的嘴说:“噢,死(洗)哟!爹爹死(洗)哒娘死(洗),娘死(洗)哒姐姐死(洗),姐姐死(洗)哒我死(洗)哟……”

柳先生一愣,顿时翻了白眼,瘫倒在太师椅里。柳太太、柳小姐以及柳公子,也都一个个醉了酒般摇摇晃晃,慢慢倒在地上,面色如土,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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