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奇书网>花冢的拼音 > 梦生子(第4页)

梦生子(第4页)

这天太阳很大,晒得脸上出油,黑了头的粉刺痒痒儿真难受。他啃着个玉米粑粑,边嚼边在河边走。河水让阳光映得如同血水。涛声拍击着耳膜。河上游,是一片万仞青山,在山的那边的那边,是强强读书的地方,充满神奇色彩的县城。他呆望了一会,躺在一片荫影里,挤着粉刺疙瘩,从里头捉出一粒粒白色的小虫儿来。头上是那两根通向县城的电线,他眯眼觑着,冥冥之中,他听见一种嘤嘤的奇妙的声音,逗得他脑壳一阵发热,每块肌肉都鼓胀着颤动着直想舞蹈。那声音是电线发出的,是一种挑起他某种欲望的不同于往常的声音。他愈听愈兴奋,不由得嘴里嗷嗷叫了几声,手脚一阵狂舞(不舞便觉不舒服不自在不过瘾),中魔似的舞之蹈之跟着电线往镇里跑,一直跑进镇长家的电话机旁。

镇长刚好放下话筒,对他一招手:“禄子,你来得正好!晓得啵,要革命,要革命哒!”

他满脸通红,连连点头:“晓得,晓得!”其实他什么也不晓得。那种兴奋把他弄得稀里糊涂,晕头转向了。镇长圆圆的金鱼嘴巴在跟前飞快地一张一合,说了许多许多。他什么也没听进去,光知道那种兴奋在增加,在膨胀。他着迷地、神往地注视着镇长的嘴,那嘴极像只高音喇叭。

镇长给了他一本红壳的小册子,要他回去通读精读,深刻领会其精神实质。他回家在灶门前边烧火边看了一遍,竟没有认出一个字。不过他似乎懂得了实质内容。夜里,像嘴巴的高音喇叭把全镇人召唤到土地庙前的禾场坪里开大会。他在会上挥起拳头,喊了十几回口号,洪亮粗犷的嗓门如雷响彻山谷,震得山顶上的星星索索发抖,一颗接一颗掉进漆黑的山里去了。

大会一直开到太阳辉煌地照见人们眼角的眼屎和低垂的睫毛。镇长精神抖擞地念完了一篇什么东西,大声问他的镇民:“大家听清白了么,我刚才念的什么?”

镇民们面面相觑,无言以答。他们实在没听清念了些什么,然而不能回答自己的镇长又是多么不好意思呵。吴老八觉得有责任弥补大家的过失,毕恭毕敬地站起来,说:“镇长,我们……您刚才念的些什么呀?”

“这……”镇长窘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念了些什么,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遍,也没想出来。情急之中,一下瞥见了旁边的禄子,“禄子,你说,我刚才念了些什么?”

“你刚才念了些什么?”他偏偏头,想不起来,连他自己领头喊了些什么口号都忘了,但他总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启示,也就是说抓住了某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他抠抠头皮,忽然迸出一句话:“革土地菩萨的命!”

说完他就直奔土地庙,身后相跟着五六个后生。镇民们顿时如炸了的黄蜂窝,有的拍巴掌叫好,有的捂着胸口呻吟,有的翻着白眼抽了筋。

他只一脚,就踢翻了土地菩萨;第二脚,就踩破了它的大肚子,肚子里有个老鼠窝,七八只老鼠惊恐地吱吱叫着,弃家出走;第三脚,他就让菩萨的脑壳与身子脱离关系,飞到山坡上,骨碌骨碌往鹞子溪里滚,未落进溪里,就被一只犬叼走了。

他愈发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整个身体内燃着炽烈的火焰。他觉得口干舌燥,吐了口痰,痰一落到地上便轰地燃烧起来。土地庙转眼间变成了一堆废墟。

他又领人冲进祠堂,扫**了祖先的牌位,劈开了龙船。参加行动的人都公平合理地分得一堆份量均等的劈柴。那柴极好烧,不用点火,放进灶膛就燃,还毕剥作响如放炮竹。

只是火苗是黑色的,一锅冷水烧一会就煮成了一块冰。

7

他雄赳赳地回到家里,发现娘蜷缩在被窝里,筛糠似地发抖,两眼圆睁,一只发蓝,一只发绿,手像冰一样凉。

他抓住娘的手:“娘,你怎么搞的?”

“崽、崽伢子,你为么子跟菩萨作对?没得好下场的哟……作孽咧!”

“娘,这是镇长讲的呀!要革、革命!”

“当真?”娘眼里的蓝和绿渐渐黯淡,微微地泛出些红。

“当真!镇长说,是县里号召的呢!”

“哦,那就好!”娘停止了颤抖,手温递升,坐了起来,“崽伢子,那你做得好,想那土地佬儿,也没做什么好事!帮它烧了几百年香,哪个得了它的好处?泥巴坨做的货!”

他眯着眼,不作声,坐在凳子上,二郎腿一翘一翘。头一次,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娘亲手给他做了个蛋炒饭,饭里多加了一调羹陈年猪油。饭后,亲自打了洗脸水,拧干毛巾,给儿子擦脸。儿子的脸黑一道白一杠如鬼画符,十分不合他今天的身份与情绪。她还是十年前擦过儿子的脸。毛巾一沾上儿子的脸,马上被一种粘乎乎的东西胶着了。她捏紧毛巾一角用力一扯,哧嚓嚓一声响,却将脸皮也揭下来了。她先是一愣,接着惊异地看见儿子有了张英俊威武的新脸了,方方正正,神采奕奕,满面通红闪光,焕发出一种非英雄侠客所有的气概。她在白话里头看见过这种脸。莫非儿子是白话里投胎转世来的么?她又喜又疑,把那张丑陋猥琐的旧脸皮丢进灶膛,灶膛里刹时燃起一片蓝火,扑出一股刺鼻的死蛇的气味来,一缕青烟摇摇直上,钻出窗棂,逃到空中,被风带走了。

他耳内一直回旋着嘤嘤的神秘之声,沉浸在高度的亢奋中。正午的阳光从门槛口退到阶基下。瓦隙里落下来几个圆圆的光斑,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滚动。娘俩相对而坐,心里充塞着一种愉悦满足之情;无声地对视,享受着沉默的天伦之乐。娘从儿子的眸里,窥探着似乎依稀可辨的未来;儿子则从娘的笑纹里读着过去的离奇与神秘……忽然,两人都觉得门口光线一暗,于是转过身去。

镇长雄壮的身躯已将门框塞满,只有**尚留能钻过一只狗的空隙。墙壁吱呀叫了一声,一只惊慌的壁虎跳将下来。镇长的脚过去只到过门槛外,从未来过门槛内。娘的屁股下似装了弹簧,倏地跳起来踮起足尖走过去,牵起镇长的手:“哎呀呀,镇长、镇长来哒……”她似乎过于激动,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是将嘴巴笑得张开到最大限度,露出了舌根和嗓门眼。

镇长随之迈着方步走进来,不待他打招呼,在板凳上坐下了,两个指头在膝盖上极有节奏地一上一下敲打着:“禄子,今天表现很不错,好!”

“嘿,还不是……您老人家的教导!”他诚心地说。

“不过嘛,不能松气,革命要更进一步!”

“那是、那是!”他连连点头,若鸡啄米。左耳循着镇长的声音长出了一寸多,恰似半只蚌壳。

“你有什么打算呀?”镇长问。

“我……”他仿佛有许多许多打算,又仿佛一个也没有,于是斩钉截铁地,“我听镇长的!”

“好!我看,你们赵老师,应该革他的命!他讨堂客,为什么要讨那么漂亮的?嗯?就是有……那个思想嘛!”

“对呀!”他一拍大腿,茅塞顿开。

“你开始行动吧!”镇长运筹帷幄,下达了命令。镇长到底是镇长,眼睛雪亮,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那赵老师,早该革他的命了——妈妈的赵老师还罚过他的站呢,那时他一点也不敢有甚不满——他的堂客,眼睛里有毒!目光里有电!记得有一天,她瞟了他一眼,他心里一麻,半天才喘过气来。她连镇长都敢冒犯,那回镇长去学校巡视,一进门就遇上那妖精,她那样阴险地看着镇长笑,镇长的颈根当即如落了枕一样转动不得,体温一下上升到四十度,浑身的肌肉甚至每根毛发都战栗起来!镇长咬着牙,好容易坚持住。巡视完毕,一回到家,镇长便病倒了,白天头晕目眩,夜里胡言乱语,喊的是那妖女的名字。一连吃了三副中药,丝毫不见好转。镇长娘子急得没了主意,双手在丈夫身上到处**,发觉最烫的是两只眼睛,扯起眼皮子一看,不禁肺都要气瘪!原来那漂亮女人使了分身法,变成两个,躲在两颗黑瞳仁里,还笑嘻嘻地望着她呢!镇长夫人将丈夫挪到床边,头悬吊在床下,端来一盆醋,用抹布蘸了洗眼睛。洗了一天一夜,终于将那妖女的笑脸洗掉。但那女人影子无论如何也洗不掉。擦重了,又怕将丈夫的眼球擦穿,何况镇长直叫疼,全身乱扭,不是在他身上压了扇磨盘,根本就沾不得他的眼。镇长娘子心有余恨未消,也只好撒手作罢。镇长总算病愈,可是留下了残疾:瞳仁里从此时时刻刻有女人的影子。

镇长授完机宜便拂袖而去。他去搬板凳,却搬不动。原来板凳已被镇长坐进地里去了,屋里温度高,凳子脚已长了根。娘一直在一旁傻笑,说不出话。她由于笑得过分,下巴脱臼了。

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