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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鹞河排佬(第3页)

木排一进乌龟滩,立即被翻滚的浪花淹没了,一直淹到他的膝盖。滩底宛若无数石磨在推,轰隆轰隆一片喧响。溅起的水珠石子一样击打在他紫黑的脸上,麻辣辣的……排身突然一震,整个儿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脚同时感受到,排底擦在一块暗礁上了。木排放慢了速度,汹涌的河水从排面上漫了过去……他被水冲得打了个偏脚,赶紧稳住身子,看准右边一块礁石,一篙掷去,使劲一撑,木排喀喀地响着越过了暗礁。排底的杉木一定划出老深的痕迹了,他想。提起水淋淋的篙,篙头低低地抵着水面,准备在木排碰上礁石打横的刹那,选中合适的地方投过去。在水猛浪急礁石多的险滩上,排只要一打横,就难逃烂排的厄运。

因为用力过猛,他左脚草鞋耳断了一排,脚趾头伸了出去,紧紧抠在木头上。浪头喷吐出的水气,凉森森一阵阵扑入他的胸怀。水流浩**,排再也没碰上礁石的阻拦,飞流而下,冲出乌龟滩,从喧嚣的黄浪里射了出去。

排头碰出一簇簇欢跳的浪花。

脸上湿漉漉的,汗和水混和在一起。他松口气,随手在脸上摸了一把。白鹞河里两大关:乌龟滩、曲尺岩。算是闯过一关了。

河面逐渐宽阔,河心除了一个套一个的漩涡外,没有大翻大滚的浪头了。他双脚在排上踏了几下,松松筋骨。往岸上瞟瞟,但见寂寂山野,阒无人踪,不由生出莫名的惆怅……

突然,木排一震,他没提防,猛地往前一冲,一个跟斗从排头坠入河心!

河水霎时把他吞没。眨眼间,世界颠倒了,天到了脚下,地到了头上。他在水中晕悠悠地翻转身来,惊骇地睁开眼,只见一片浑沌之中,一个巨大的黑影,如同一片乌云从头顶飘过去了。

那是他的排,他知道。

他的心一悸,顿时,一种冰凉的,无所不在的东西将他整个儿淹没……不,不是水,是一种从心底涌流出来的感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多少年前,这种感觉就几乎把他窒息死……

……他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条命。黑沉沉的夜色里,他赤条条地踟蹰在山路上。过早地开始衰老的皮肤皱巴巴地绷在骨架上,没有知觉,木木的,不知道夜风的清凉砭骨。身上的各个关节都涩滞得很,长了锈一样,脊梁骨弯曲着,勉强地举着那颗沉重的头。他像初入人世时一样一丝不挂,模样却丑陋多了。相同的是和那时一样没有羞耻感,因为他已经麻木。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他迈动双腿。四周黑蒙蒙神秘莫测,阴沉的山峰像一群猛

兽围困着他,俯视着他,随时都会扑过来将他吞噬似的……沉寂的夜阴森可怖,他不恐惧,不知恐惧为何物……白鹤河在黑幽幽的峡谷里喧哗着,炫耀它的**威,嘲笑他的无能。他如一具上足发条的木偶,按照固定的节奏朝前走。脚趾头踢破了,血流不止,路面上留下一长串血痕,他毫无知觉。脑壳里空****,有些像眼前这茫茫黑夜,无边无涯,浑沌模糊……他的一点点残存的意识,像一只萤火虫,燃着细小的一点希望的亮光,在黑暗的夜空四处游弋,寻找他以为还能依靠,还使他牵挂和依恋的东西……那是一个白色的、柔软的、线条优美的形体,它灼热,且弥散着温馨;它有供他狂饮的甘泉,有令他酣然入眠的软枕,它有迷人的山谷和山岗,在那里他可以抛却一切烦忧、愁苦和失意,做人生的美梦……每当他被白鹤河击败,沮丧不堪时,它便把他拥抱,融化他的苦恼和自卑。它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令他着迷……它既清晰又朦胧地浮在他的渴望里,闪着神奇的荧光。想到它的真实,它的温暖,它的柔滑细腻,他的身子突然苏醒了,立即感到夜是一块巨大的冰,妄图凝固他。他频频打着冷噤,猝然狂跑起来,嘴里发出嗷嗷怪叫!他万分急切地要将自己投入那个白色形体的怀

抱……天上稀疏的星,山间模糊的路,路旁斑驳的树影,一齐着魔似地旋转,搅在一起……白色形体在眼前不断地变幻着,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全身皮肉发烫。当他看见一座木屋,看见木屋窗口亮着一盏灯,并且灯边有个人影时,鼻子一下子酸了……

他瑟缩着,抖抖的手,终于叩响了那扇又宽又厚的门。

咿哑一声,门洞里露出一张白白的女人脸。他立即看到了白皙迷人的形体。他面对她时,从来看不见衣服,只见到那绝美诱人的形体。

我,我……他一颤,嗫嚅着。

我晓得啦,女人说。冷冷地瞟他,受了委屈的样子,又道:你摸摸你的脸。

他摸了。

但摸脸干什么?他迷惑不解地望着她,粗糙的手掌摩擦着粗糙的脸,木木的。

女人说:你的脸还在?

脑壳里轰然一声,他像挨了一棒。

你今年都满四十二了,还这么没用,真是根扶不起的稻草索!你,你不是个男子汉,只不过长了个那样的东西!

门咣啷一声关死。那张脸消失了,迷人的白色形体隐匿了。他一个踉跄,心上像被戳了一篙,哆哆嗦嗦地瞪着那扇门发痴。门隙里有微弱的灯光,那里面已成为不再属于他的世界。他大睁着眼,试图从黑糊糊的门上看出那个白色形体来。可是它再也不肯出现了。

这时,一种冰凉的东西从脚下升起,迅速充满四肢,充满全身,继而漫过头顶,将他整个儿淹没……

完了,他想,一切都了结了。河水冲得他在河底打了两个滚,驼背接连在卵石上碰了几下,生疼生疼。全身冷彻……他下意识地在河底蹬了一脚,悠悠地浮出水面。

他被冲到岸边,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抹抹脸上的水,他忽然想到不该蹬这一脚,而应该沉在水中,让白鹞河水把自己带走,带到人人都要去的地方,真的,何必再蹬这一脚呢?水中的沙粒打着他的脚踝,像小虫咬。阳光斜射在金黄的波浪上,映得他睁不开眼。好在没必要睁眼了。他慢慢弓起萎缩的身体向水底坐去。水淹到颈部,白鹤河如一面巨大的枷戴在他的肩上。他忍不住睁开眼,冷漠的目光顺着河面扫过去……

他抽风般一阵**,嘴巴惊讶地张开到最大的限度——他的排,静静地靠在岸边,微微地摇**着,那支排篙,竟也莫名其妙地躺在排上,铜色的细条身子闪闪有光!

冰凉的感觉沿着四肢褪去,心上悄然流过一泓炽热的泉水,僵直的身躯活泛了。

他揉揉眼,深陷在眼窝里的黄眼珠进出亮光。嗷!嗷!他怪叫着,连滚带爬,裹着一团浪花扑向他的排。

他一把抓住排帮,不料洪水一下子将他冲得掉过身去,手腕扭得断了似的。他死死地抓着不松,两只脚翘起,勾住排沿,一咬牙,用力翻上排面。

他吐了两口水,抓住篙,然后站起身来。排完好无损,只是缠上了一些树枝和稻草。这里河水平缓,排漂到岸边,被几条青藤绊住了。藤条被排拉得直绷绷的。老天助我!他心里叫道,不觉两颗浊泪从眼中溢出。

他举起篙对准缠在木头上的藤凿去。砰、砰!青藤迸溅出绿汁,崩地断了。他跳到排首,篙在岸上一点,挣脱了羁绊的木排进入中流,往下游漂去。

太阳西沉了。西山的暗蓝色阴影爬到河面上来……他发觉自己举手挥篙十分自如,心里有种山崖般的坚定感,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木排驯服地按照他的意图行驶着。

河面豁然开阔,没有了礁石和险滩,浪头平息,河水平静而安详,缓缓向前淌。水面恰似一匹黄缎子,上面印着青山、蓝天、白云和他的排。他放下竹篙,坐下来,任木排自己浮着。这段湖面似的河道有两里多长,是前面一座拦河石坝造成的。这是排佬们歇身子的好时机。

木排静静地漂。他忽然想,从前没有人,以后也不会有人把排交给一个驼背撑了。

极淡的雾霭,从岸上的丛林中升起,弥漫到河面上来,氲氤出一片幽蓝色的宁静。右岸前的一座岩石上,耸立着一株黑苍苍的古樟,树枝的空隙里现出一栋瓦屋的飞檐。树梢上,袅袅地升着一缕蓝烟……他心里痒痒,有只毛毛虫在拱动。一种忘怀已久的情绪,悄悄从心底冒出来,说不清是什么。樟树下是一家客店,是排佬们歇脚的地方,这令他回想起过去的岁月。他许多年许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岸上,有个挑柴人探头探脑窥他。那人定是惊奇白鹞河上有了排佬,且是个驼背。

他站起身,毫无必要地挥舞排篙。哼,让你见识见识吧,他心里道。

排篙几点,木排慢慢靠到了岸边,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起了个念头:在客店里歇一夜。

他兴奋起来。是应当歇一夜,衣衫湿了,得烘干,免得受寒生病;歇一夜,明天精神更好,气力更足,更有把握闯过曲尺岩;还有,明天白鹞镇逢场,人多,到时让四乡八寨的人吃他一惊。至于那个排老板,让他在河口干等去吧,急也急不了这一夜。他只有这一回排撑了,他得好好过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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