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奇书网>花冢怎么读 > 梦生子02(第3页)

梦生子02(第3页)

“为么子?不为么子。”

“我想不清白……”

“想不清白?要想干什么?根本就不要想嘛!革命嘛,紧跟着干就是。不要想么子,也不准想么子,懂啵?”

“懂。”

他其实似懂非懂,戴了高帽,游了两天街,自愿的,却觉了无趣味。根本就无人对他行注目礼。因为习以为常,因为大家头上几乎都有,不稀罕了。

第三天,一只老鸦从高帽顶部钻进去,做起了窝。接着头上愈来愈沉,他想怕是下了蛋了。待孵出小老鸦来,那才有味咧。

不待小老鸦出壳(他已听见了它们啄壳的声音),镇长令他丢掉高帽子。因为一种新的革命形式在等着他。他取了高帽子,发现老鸦已将蛋运走,只给他留下一脑壳屎,斑斑点点,抠都抠不去。这下真背了八辈子时,应了镇里一句俗语“梦生子,屎(死)脑壳”了。

镇长跑了一趟县城,带回来一种新的革命形式(其实,曲尺镇里的新事物,哪件不是有了镇长才有的呢),它的最大特色,是革命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结合。

这种形式,就是舞蹈。

禄子站在四合院里。院子里铺着青石板,长着厚厚的青苔,青石板缝里长着狗尾草,院子四角各有一棵柚子树。镇长穿得一身新,脑壳上不多的几根头发抹了点茶油,梳得熨熨帖帖,身上背个红布挎包,那是专放小册子的。镇长在做示范,右手握本小册子,左手做出兰花指,屏声静气,略一运神,嘴里便哼出声儿来……随着右手一挥一扬,左手作连续掏心状,左脚合着拍子在青石板上一点一点,屁股也随之一撅一撅。

“注意:最重要的是集中精力,心要诚,眼睛望着太阳,心里想着革命……五首革命歌曲要连续唱完,一气呵成;跳得最好,就是对革命最忠诚!”镇长一字一顿,极严肃地教导说。

他于是极严肃地跟在镇长屁股后学。跳舞,对他来说,本应不是难事。小时候唱地花鼓,脚尖踮起,半蹲在地,双手还扭得堂客们看花眼。也许这革命舞与地花鼓有本质的差别吧,老是摸不到门道,动了手忘了动脚,更谈不上全身各部位的协调,别别扭扭的,真难看。真叫和尚想梳头——没法(发)。学了整整一天,总算记住了基本动作,嗓门唱哑了,真嗓变假嗓,叽叽嘎嘎锯人的神经。镇长娘子几次跑进院子,以为她家鹅公在捣乱,干扰镇长的革命工作。

回家便做给娘看,一举手一投足十分认真。娘便一颠一颠学,跳得十二分来劲。灶里熄了火,锅里没放米,跳完舞,娘崽俩就用锅铲铲水喝。饭后继续,跳得屋内灰尘弥漫,梁上吊吊灰尘一串串跌落,老鼠们在桌下窜来蹦去助兴。两只蟋蟀跳下灶台,瞿瞿地叫,跟着跳,结果却惨,先后不知被娘的还是他的脚踩死了。那是他家养了多年的蟋蟀,平常关系挺融洽的。跳至午夜,兴趣尚浓,他忽然发觉四周布满了眼睛,窗棂里,门隙里,亮瓦里,门槛下,都有,一齐圆溜溜地瞪着他们母子。那是些没睫毛的眼睛,明显地闪着嫉妒与羡慕。他立时不跳了。娘有些不满也不跳了。明天,他要到镇上露一手的,不能让人把舞姿偷走了。

非常不幸,第二天清早,他一睁眼便叫苦不迭:街上已是歌声昂扬,舞步铿锵。他衣也不穿,鞋也不趿,翻身下床就往街上冲。门砰地让他摔成了八块。他身后跟着娘,娘身后跟着桌子,桌子身后跟着凳子,凳子后头还跟着……两只脚的和四只脚的一齐冲到街上,疯狂地舞蹈起来。

他喘着气唱着、跳着,在两首歌的间隙里,咕哝了一句:“怎么偷跑在我前头了?”镇长恰在身旁,双眉一竖:“革命只争朝夕,还要人家等你么?”他顿时抽了口冷气,镇长犀利而不祥的目光告诉他,他已给了镇长某种不良印象,不由一阵战栗……他卖力地跳起来,蹦得比谁都高,自知为时已晚,也还做挽回坏印象的努力。

太阳从东山巅上徐徐露出红而圆的脸。镇民们跳得更欢,多声部大合唱气势磅礴,韵律雄伟,千山万壑一齐发出回应。鹞子溪激起层层浪花,曲江中卷出无数漩涡。镇里所有的牛忘了吃草,狗不再调情,鸡不愿刨食,一齐加入了舞的行列。至太阳西斜时,舞步愈快愈烈,如雷震撼大地,街边的房屋,树,绹牛桩,都受了感染,按捺不住,原地舞了起来。这时,一艘机帆船从曲江上游驶来,载来了以强强为首的县革命视察团三分团。视察团一上岸,所有的舞者——人与兽、有机物与无机物——就舞得更狂更疯了。天地之间,轰鸣喧腾,飞沙走石,太阳都因之蒙了一团沙雾。视察团自然而然地卷入其中,并自然而然地成了舞蹈漩涡的中心。连那条机帆船也随兴所至在水上跳起舞来,马达突突突地欢唱,打着转转。

县里人不愧是县里人,人人是舞蹈高手,尤其是强强,不仅歌喉嘹亮,表情虔诚,舞姿也极为娴熟优雅,引得不少人(还有不少兽)扭头观看。镇民里头,舞姿最美的要算胡莲莲了。似乎是应了英雄爱英雄,惺惺惜惺惺这句话,胡莲莲舞着舞着就和强强舞到一块了。接着,禄子家的一条楮木板凳也舞了过去,垫在他们屁股下……

太阳依依不舍地沉下西山,舞步这才渐渐稀落下来,树与房屋们蹲到一边喘息,牛们狗们拖着兴奋而疲惫的身子回栏或窝,鸡则扑着翅在人群中寻找主人。视察团在长舌头喇叭里表扬了一批舞得佳者,有胡莲莲、禄子娘、镇长……可没有禄子。同时也批评了吴老八,他将第二首歌第五句词唱颠倒了,跳舞时还咳嗽。吴老八当即羞得满脸发烧,起了几个大泡,想想丢了镇上的丑,自此无脸对众邻居,便在堂客后脑壳上扯了几根长头发,悄悄吊死在牛栏里。

视察团坐上机帆船走了,带走了胡莲莲,强强说曲尺镇目前她对革命最忠诚,有资格进城里革命了。

禄子怏怏不乐地回到家里,他却不知这怏怏从何而来,皱着眉,冥思苦想。镇长去码头送视察团去了,不然他不敢皱眉,也不敢怏怏的。

进屋,见娘在堂屋里继续跳舞,呀呀地唱,嘴角不时飞出白沫两三点,脸上每条皱纹都是颤动的。

“娘,太阳都落哒,还跳么子?做饭吃罗!”他道。

“太阳落哒?你说这种话?”娘鼓着眼。

他心里一惊,这话确不妥,忙自圆其说:“我是说,太阳到山那边,唔,到县城那边去哒,看不见哒……”

“你看不见我看得见!它在我心里呐!”娘说,仍兴致盎然地跳。

他默然,过一会忍不住又说:“得了一个表扬,了不得……”

“嘿,不了不得,你帮我得一个回来?!”娘唱完一曲,得意地答道。

他自己动手做饭。吃了饭,娘不在跳;睡了一觉醒来,娘还在跳;早晨起床,娘也还在跳。

一天,两三,三天……娘不分昼夜连续跳下去。他动了孝顺之心。娘终归是娘啊,跳舞能顶饭?不吃饭可不得了……没有娘就没有他,虽说是梦生子,这个简单的道理他焉能不懂?

他想出了办法。吃饭时,娘跳,他也跳,端着饭,拿着调羹,边跳边喂给娘吃。

10

秋雨淅淅沥沥,镇子笼罩在白茫茫之中。四周屹立的山峦轮廓模糊,如一头头蠢蠢欲动的巨兽。他站在阶基上,伸手接了捧屋檐水,喝了一口,不咸,却有些苦。

屋里到处漏,滴滴嗒嗒响成一片。灶房里水深及脚背,老鼠和猫无处可躲,钻进**被窝里,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将他赶开了。屋柱上蠕动着一支蜗牛与鼻涕虫组成的队伍。两只癞蛤蟆饶有兴趣地在禾场里造爱,母的背着公的在水里乱蹦乱跳。

娘仍在堂屋里跳舞,雨水浸透全身,破衬衣贴在干瘪的**和柴棍似的肋骨上,巴巴髻里躲着一只蟑螂。堂屋地面早已泡软,一双**的脚呱唧呱唧地拔动着,踩瓦泥一样。

有人偷偷给不存在的土地菩萨上了灯,远远地,看得见土地庙废墟上,有一束蓝色火苗在雨幕里摇曳。他忽觉有些无聊,革命一停顿,日子就显得长,显得多余。他虽是棕业社的工人,却没上过一次班。社规第一条规定:上一天班,罚一次款;旷一天工,发一天工资。外地来运棕缆棕垫的船只,每次都高高兴兴地空载而归。

他懒洋洋地,沿着阶基走到镇长的家。已是深秋之际,天井里却落满了洁白的柚子花,阵阵奇香扑鼻而来,凡闻过的人都会得鼻炎。他揉揉痒痒的鼻子,走进堂屋。镇长正面对神龛跪在堂屋中央,两手捂心,双目微闭,嘴里念念有词。神龛里的财神与列祖牌位早已焚毁,代之以一个四方红漆木匣,匣子里整整齐齐竖着十来本各种版本的小册子。

大概又在实施新的革命行动吧,他想。这时镇长上身深深埋下,叩了一个头,屁股朝天翘起。姿势与从前镇民烧香拜菩萨差不了多少。他心里不由袭上一种冰凉的威严神圣之感。不过转眼之间,他捂着嘴噗哧一声笑了。原因是镇长臀部的线缝绽开,那紫红多皱的肛门使他忍俊不住。笑过之后,他马上感到揪心的恐怖。

镇长闻声倏地立起身来,一见是他,眼里喷出幽蓝的火光:“是你,笑么子?这么不严肃!”

“我……”他不知所措。

“你!为么子这样子笑?晓得么,我正在请示,汇报呢!你竟笑得这样别有用心!说,为么子?”

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