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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到你梦里去(第1页)

我要到你梦里去

我们这儿有一种说法:人死了以后可以自由出入别人的梦,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

我对此坚信不疑。

因为我得到了证明,死去的童卫红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时常来到我的梦中。

十七年前,我和童卫红是高中同班同学。她死之前,我们在南门口护城河的堤坡上拔草。那年夏天堤坡上的草不知为何长得格外茂盛,以至于市里的领导感到有碍观瞻,不除之不后快了,于是号召学生学雷锋。雷锋有没有拔过草我不知道,但老师还是领着我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我和童卫红挨得很近,互相听得见拔草时发出的喘息声。那天她穿一条白底蓝花的的确良连衣裙,脸蛋红扑扑的,非常耐看。坦率地说那时我正暗恋着她,只是因为胆子小,才没有做出诸如递纸条之类的举动。那时不比现在,男女生之间有严格的界限,对女生表示好感是要被人耻笑的。我所能做的,也就是偷偷地多看她几眼罢了。回想起来,那天的事情我还是有预感的,觑见童卫红双手抓住一根手指粗的牛尾巴草奋力往后拔时,我的心就悬了起来。心里想,童卫红你千万莫下猛力,要是牛尾巴草突然断掉,你会滚到河里去的!我应该把这句话说给童卫红听的,我要说了,后来她就不会到我梦中来了。可是我没有说,我太顾忌别人的看法了。于是就像我所预感的一样,那根牛尾巴草崩的一声断了,童卫红身子立即失去了平衡,她刚刚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就顺着陡坡滚下去了。

我惊得目瞪口呆,站在炎热的阳光下,我浑身冰凉。童卫红滚成一个肉球,直坠水面,扑通一声,黑色的河面炸开一朵巨大的水花,绽开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眨眼之间,童卫红就被河水吞没了。惊恐之后,我蓦地愤怒起来,这种吞没太没道理,童卫红刚才还在我身边呢,她又没惹你这一河臭水。这时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想可能是雷锋——我踉跄一下,就再也收不住脚,顺着陡坡踮了几个碎步,举起双手朝天一纵,跳进了护城河。

河水在我头上一合拢,就像晚自习时有人恶作剧拉灭了灯,四周一片漆黑。河水又脏又臭,直往我鼻孔和耳朵里钻,压得耳膜嗡嗡响。我不敢睁开眼睛,两只手胡乱一抓,居然抓到了童卫红的裙子。我双脚拚命地打着水,抓着她往河边拖,可是她一反身,把我死死地抱住了。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很快就沉到了河底。我快憋不住气了,胸膛和脑袋都裂开般地疼,幸好我还清醒,死命地掰开她的手,脚在河底猛地一蹬,托着她的身子往河边游。我想,只要她伸手抓住河边的一棵草,她就得救了。我冒出水面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我竭尽全力将她往岸边推了一下。她的头碰到了岸边的石头,但马上,她又沉了下去。

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只晓得堤上堤下人来人往一片混乱,救护车在头顶呜哇呜哇叫得天都要炸了。我抓住岸边一块石头,泡在水中很久很久,直到恢复了气力,才从河里爬起来。这时人已散得差不多了。我不敢去医院看童卫红,听人说,童卫红身上蒙着白被单,她的母亲揭开被单只看了一眼,就晕倒在地上。而她的父亲要校长还他女儿,打得校长抱头鼠窜。

傍晚的时候班主任把我叫到了校长办公室,问我童卫红落水的原因。我便老老实实地说到了那棵致命的牛尾巴草。校长看样子受了伤,脑门上涂了一些红药水,显得很惨,也显得不耐烦,说,一棵草怎么能让人死呢?不可能,一定是另有原因。倒是班主任态度一如既往地和善,也许由于她是女的吧。她循循善诱地说,吴朝阳同学,你好好想想,为什么你也跳下去了呢?我说,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她问,谁推了你一把?我说,好像是雷锋。她就笑了,说你谎都不会撒,雷锋都死了多少年了,怎么还会推你一把呢?该不是你推了别人一把,比如说推了童卫红一把吧?我立刻意识到了这个话题的危险性,忙说,没,我真没推童卫红,是别人推了我。班主任说,那这事怎么解释呢?班上的同学都没跳,只有你跳下去了,而你的思想品德,在班上充其量也只是中等水平呀!是不是你先推了童卫红一把,马上就后悔了,也后怕了,才跳下去救她的?我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我为什么要去推童卫红?班主任说,这就只有你自已心里清楚了,你不是喜欢童卫红么?是不是她不理睬你,你就想小小地报复她一下?当然,你没想到她会掉到河里,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我的脸顿时发起烧来,大声争辩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班主任说,我也没有说,你一定是这样,你着什么急?我们只是想弄清事实真相,对童卫红同学的家长有个交待;可是不是这样,你为什么脸红成这个样子呢?这样我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校长和班主任的眼睛是那样的雪亮,我无法否认自已脸红。

我因此而惶惶不安,从同学们看我的眼神,我发现自已有重大嫌疑。我甚至怀疑起自已来了:是不是我真推了童卫红一把?

幸好,这天夜里童卫红来到了我的梦中。童卫红全身湿漉漉的,头发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她伸出冰凉的小手让我握了握,说谢谢你救我。我说我很惭愧,我没能把你救起来,我的能力有限,可是我觉得我没有推你。童卫红说我知道,是我自已不小心滚下河的,不能怪你。我央求道,你能跟校长他们说一说吗?童卫红说,我会一个一个说的,我死了,就可以到他们梦中去了,我不会让他们冤枉你的。

这以后,校长和班主任再也没找过我,同学们的目光也如往常一样无异了,只是不太理睬我。这我能理解,因为我和一起死亡事件联系在一起。我晓得,童卫红已去过他们梦中了。

十七年一晃就过去了,过去的人和事,最想忘记的记得最清晰,比如童卫红和她的死。这当然是她不时地造访于我的缘故。往往是夜深人静之时,我一不经意,她就来了。或者站在我床边与我闲聊,或者什么也不说,仅仅对我微微一笑,或者漂浮变幻一阵,都没有定准,全凭她的兴致而定。有一次她领着我飞过城市上空,然后赤着脚在护城河上走,如履平地一般,一点水都不沾。

也许是由于童卫红的原因,我对一些科学尚不能解释的事物越来越感兴趣,比如气功,比如心灵感应,比如鬼魂。我相信童卫红之所以来到我的梦中,是她自已决定的,她虽然死了,还有她的主观意志。

我觉得自已差不多成了一个有神论者。所以那年我师傅当了工段长,找我谈话,想介绍我加入工人阶级自已的政党,我不想蒙骗组织,就坦陈自已不是一个唯物论者。师傅恨铁不成钢地瞪我一眼,说你不想提干啦?背着手痛心疾首地走了。

人没救成差点惹上犯罪嫌疑,这种事摊到谁头上心里都不会舒服。所以多年以来我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对母校市一中没有好感。还有,是谁向班主任告的密,说我喜欢童卫红呢?我自已是不会说出去的,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有什么事一般只跟自已说。一天夜里童卫红来到我床边,我便告诉她这个谜,请她帮我猜。童卫红直摇头,说你喜欢我,连我都不知道,还会有谁知道呢?我只好认为,班主任是我肚里的蛔虫,她看得见我隐秘的心思。

我对母校还有一条意见,就是它的教学水平并不像外界所传扬的那么出色。每年确实有那么一两百人被它送进大学的门槛,也偶有两三个进清华北大,可是我不是个愚笨之人,它却没有把我培养成一个大学生。我想母校可能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另类,它不仅怀疑我的救人动机,还不让我的名字出现在高考的红榜上。落榜的我只好顶父亲的职到氮肥厂当了一名钳工。后来厂子一停产,我又只好下了岗。我就像是一根倒霉的藤结出的一枚苦果,而这根藤的根子,是扎在母校的。

所以,我对母校抱着惹不起还躲得起的态度。好在市一中在城西,氮肥厂在城东,相距十来公里,十分有利于我的躲。十几年来我从未遇见过一中的老师,也基本上没碰到过同学,即使偶尔在街上擦肩而过,也装作不认识。我有个经验,只要我不主动打招呼,别人是不会主动招呼我的,这使我感到欣慰。似乎别人和我达成了某种共识,即都不愿想起与童卫红事件有瓜葛的吴朝阳。而吴朝阳更是希望将母校开除出自已的记忆。我那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已经用了十多年,至今运作良好,非常肯配合,深得我的宠爱,但只要它一出现市一中的新闻,我就会生它的气,会一触即发地跳将起来切换频道,将与母校有关的声音和画面一举消灭。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母校要过六十岁生日了,发现花名册里还有个吴朝阳,吴朝阳就躲不过去了。母校的使者是个大腹便便的男士,穿挺括的短袖衬衫,照得见人影的皮鞋,至是什么名牌,对不起,我不具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在我所居住的小巷口,他一下的士,就碰得我的视线都卷了刃。我扭头欲走,却被他短粗的手拦住,怀疑的目光从十七年前射来,在我脸上来回巡视了好几遍。

他说,你不是吴朝阳吧?

我说,你说不是就不是。

他说,难道你是吴朝阳?

我说,难道你说是才是?

哎呀,总算找到你了!他夸张地抻长两臂抱住我的肩膀拍了拍,说,朝阳呀朝阳,难道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你的同学魏超呀!

我说,你就是那个魏胖子?

魏超说,正是在下!我不坐在你座位后面么,那年我用粉笔在你背上写了王八两个字,你还跟我打了一架咧!想起来了?

我摇摇头,表示想不起来,说,你如今在哪里发财?

发什么财喽,不过是开了家酒楼,小打小闹,赚几个小钱而已。魏超扬了扬手,不小心让我看见了指头上硕大的金戒指。他继续搂着我,异常和蔼地问,怎么样,日子还过得可以吧?

我清清嗓说,还可以还可以,改革开放了嘛!

魏超顿了顿,郑重其事地说,是这样的,我们的母校市一中不是要举行建校六十周年大庆吗,委托我当我们班的联络人,通知每一个同学,嘿嘿,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呢!

说着,他递给我一份红壳金字的请柬。我毕恭毕敬地拜读了母校发出的邀请,并对其中的一句话认真领会了小半天。那句话是:请勿送礼品,有礼金者请与接待组联系,以便张榜公布。

我虽没考上大学,但用母校教给的知识来理解母校的请柬还是绰绰有余。我问,是不是每个同学都要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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