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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父(第1页)

葬父

1

2006年,正月初六早晨,电话铃突然震响的刹那,你就想:这是噩耗的声音。

果然,弟弟在电话里说,爸爸过了,凌晨的时候。

过了是安化方言,一个很哲学的说法,人不过是世上的过客,去世了就是过了,一辈子过完了。

弟弟在长沙,你在常德,两人都不在父亲身边,给他送终的是他的现任妻子应姨,消息自然是从她那里传递过来的。你与弟弟约好即刻出发,到益阳母亲家碰面,午饭后一起去安化大福,那个被重重大山围困着的小镇,去给父亲送葬。

接着,你给单位领导打电话汇报,按约定俗成的习惯,领导是要代表单位出席葬礼的。出葬一般都安排在第三天的早晨。你跟领导说好,让妻子与女儿搭单位的小车第二天去。单位只一台小车,你就只能搭快巴先走一步了。

2

春节之前,你和妻子探望过父亲。父亲的发病猝不及防,但也是有先兆的,毕竟,他中风已经十几年了,一直只能拄着杖扶着墙走路,近几年身体越来越差,突发脑梗塞也是情理中的事。父亲半躺半坐在镇医院的病**,挂着水,戴着氧气罩,闭着眼,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嘶啦嘶啦声。应姨守在一边观察着,时刻准备为他吸出堵在喉咙里的痰。你叫了几声爸爸,他没有回应。

应姨便凑到他耳边叫道,老陶,少鸿两口子看你来了呢!

父亲的眼皮似乎动了动,应姨便说,他知道了。

父亲显然已陷入昏迷状态,但你愿意相信父亲有意识。

你想把他转到大医院去,用最好的医疗手段。但医生说,所有该做的都做了,能用的药都用了,再大的医院也不过如此,只能这样了。医生委婉地说了许多,总的意思是现代医学已经无能为力,家属要有思想准备。你边听医嘱,边想到了那句医得好是病,医不好是命的俗语。悲凉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抓紧了你。

应姨低语着,你爸是离休干部,医药费全报,这方面不用你们管的,这里有我,你们就放心去益阳陪你妈过年吧,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打电话。

你不忍离去,凝视着父亲瘦削的脸。

应姨又压低声音说,找人算过八字了的,你爸春节还是过得去的。

你被这句话刺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应姨一眼。这个曾经被你憎恨的女人,饱经风霜的脸显得镇静刚毅,而且通情达理。离开病房时,你含泪回望了父亲一眼,那时你还不知道,那是看父亲生前最后一眼。

3

想起1975年正月的那个傍晚,你穿着崭新的劳动布工作服,在镇东桥上闲逛。桥是风雨桥,横跨在柳溪与资江交汇处。寒风透过桥栅刮着你麻木的脸,你望着桥下的流水,很茫然。那时,你被迫离开这个叫东坪镇的县城,迁移到乡下老家,已经八年了。这座县城早已变得陌生,若不是离婚的母亲辗转回到了这里,它与你已没有任何关系。你到资江上游的冷水江当工人才不到一月,因去株洲培训,有几天假,绕道回来看望母亲。无论是对于这座小城,还是对于这座桥,你只是路过。

但这是你命运中不堪回首的路过。

你在桥上徘徊时,父亲突然蹿过来了。

你很吃惊,那时,父亲应当远在百里之外的仙溪镇,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父亲的影子迅速而模糊。你意识到某种危险在逼近,转身欲走,但,右手腕已被父亲抓住。你抽了一下手,没能挣脱,没想到,父亲瘦小的身子里有这样一股力量。你的力气当然大得多,但你没有再挣,任父亲把你拖出了桥门。右手被扯直了,疼得似要断裂。

好啊,你居然讲,以后不见我了,走,跟我到公安局去脱离父子关系!

父亲全身颤抖,骂骂咧咧。你不晓得父亲的话是不是真的,但晓得他的愤怒是真的。你踩住马路牙子,跟父亲僵持着,谁也拖不动谁。围观者越来越多,有人认出了父亲的面目,小声地议论起来。熟悉的屈辱感爬上了你的脸,无数的小虫子咬着你的面皮,疼痒难耐。你开始恼怒,奋力一拉,摆脱了父亲的控制。灼热的泪水突然淹没了你的眼睛。

我就是不见你了!

你嘶吼一声,迅速地跑出了人圈,跑离了桥头,跑到了很远的资水河边……

这是你与父亲最严重的一次冲突。其缘由是,这之前,拿到招工录取通知书之后,你跑到仙溪见过父亲一次。你本不想去的,你不想见父亲,更不想见到那个跟父亲在一起的女人。但母亲说,你长这么大,他就没怎么管过你,如今你好不容易招工了,他这个做爹的,难道不打发点东西,尽一点责任吗?他的钱就只给那个妖精用吗?母亲的话理直气壮,且带着深深的委屈与怨恨。因着母亲的这几句话,你就应当去找父亲,你有什么忌讳与畏缩的呢?你是去讨要公道的。你去了,母亲心里都好过些。

于是那天你坐在了仙溪区公所父亲的房间里。暮色和寂静将你陷得很深。听到木楼梯嘎吱作响,闻到雪花膏的气味,你就晓得,母亲说的那个妖精来了。你瞟了她几眼。正如旁人所议论,这个只比你大六七岁的女人,长得还不如母亲端庄。父亲让你叫她姨,你没吱声,你不可能吱声。她递给你七尺布票,你尖起手指接了,连看都没看。这是父亲给的,与她无关。父亲还给了你一口樟木箱子。有没有给钱?记不清了,好像没给,是没给,好像还给了一条棉絮。你并没有因此对父亲生出亲昵来,相反,你心里一直鼓鼓胀胀的。

第二天搭车离去时碰见了表姨父。既然是母亲家的亲戚,你以为他的同情肯定是在母亲这一边的,于是毫无顾忌地将心里的怨怼释放出来。你说,来这次后,再也不会来了,你不会再见父亲和那个女人了。似乎不这么说,你将愧对对姨父似的。谁知,姨父转背就把你的话告诉了父亲。所以父亲在县城与你偶遇之后,就气急败坏地抓住了你,要把你往公安局拖。

父亲真要与你脱离父子关系,还只是表达一种愤怒和姿态?你揣摸不出来。总之你屈辱地跑掉了,这一跑,就是十八年,十八年没见过父亲,十八年与父亲没有任何交往。

4

到达益阳母亲家,弟弟已经开着他的QQ车来了。大家脸上都很平静。父亲的离世是意料中的事,谁也不可逆转自己或别人的命运。你吃着母亲做的饭菜,像嚼木渣。

放下饭碗,你上了弟弟的车,母亲忽然扒着车门交代:你们两兄弟,不要太老实啊,你爸几十年的工资都给那个女人了,他没管过你们,你们尽到孝道就行了,该出的钱出,不该出的钱你们不要出啊!

你理解母亲的心情,她的耿耿于怀是一个受伤害女人的正常反应,那不是时间能够轻易抹杀的。但你能说什么呢?你以惯常的沉默坐在车上,望着那条伸向安化山区的弯曲公路,陷落在往事的包围之中。

5

共和国成立前三个月,十六岁的父亲就投身革命了,他参加了一个干部培训班,接着加入了土改工作队,风风火火地没收地主们的土地和财产,然后分给农民。据说,那时他配有一支短枪。还据说,有次被土匪围在一座祠堂里打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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