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02
5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地里湿了,刚好适合栽红薯。一清早,李娟早餐都没吃,就赶到镇上去买红薯秧。她本来贮藏了种薯的,不料薯窖漏水,种薯都烂掉了,没种薯育秧,就只好从别人手里买薯秧来栽了。可从镇头到镇尾反复走了两遍,也没能买到。有个老倌子说:“李娟你来晏了呢,转去一泡尿的功夫,黄小田把我的薯秧子都买走了。”
李娟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为什么偏偏是他买走的呢?
只好等下一场雨再买秧来栽了。
那老倌子又说:“李娟你狠,都拿秦建军没法,你把他治了。”
李娟不明其意:“我怎治他了?”
老倌子说:“他自己讲的啊,他想惹你,你抓了他一脸红药水。”
“那是他自找的。”
“你巴锅没?”老倌子眯着眼问。
她板起脸离开了。
她到粉馆里吃了碗米粉,又帮婆婆带了一碗回去。婆婆心情不错,就没有要她喂,而是自己趴在桌沿上,右手颤抖着拿起筷子,很耐心地一根一根吸吮着吃。忙完七七八八的家务,就又到中午了,又要做饭了。李娟忽然很烦,这日子哪天是个头?她坐在阶基上不想动,闷头闷脑的,望着远山发呆。
婆婆瞄了瞄她的脸,轻声道:“李娟,中饭就不做了吧,昨天的稀饭还剩得有,蛮好吃的。”
李娟就嗯了一声,到厨房将剩稀饭热了一下,给婆婆和自己各装了一碗,夹了些酸腌菜,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只鸡咯咯咯咯围着她脚跟转,才想起忘了喂食,便又抓了几把谷撒在禾场里。
天上的云层悄悄散开,阳光无遮无拦地泼了下来。初夏时节的植物都在疯长,满山满谷的绿得鲜亮。温热的风带着泥土气息漫过她的身体,像是一种温柔的抚摸。天气很好,该去给黄小田补一下衣物了。她扶着婆婆在厕凳上坐了会,把她安顿好之后,便换了身衣服出发了。
她没有跟着大路走,而是踩着约隐约现的小路往山上去。翻过小山头,就到了黄小田家,跟大路走就绕了。草上的露水还没全干,她的裤脚不一会就打湿了。阳光透过树隙照着她,她闻到自己的身体发出稻草般的香味。
路过自家地边,李娟愣住了。
那块她用了两天才挖出来的地,已被人栽上了红薯秧。秧叶上的泥印子都还没干,栽薯秧的人才走不久。这块地不大,两分多一点吧,但一个人起码要忙上大半天才栽得完。
她当然晓得是谁栽的。她没买到的薯秧都栽到地里来了。但她一点不感激,相反,她很生气,他凭什么都不言语一声,就栽上了?这可是她的地!她的脸都气红了,痒痒的像有蚂蚁爬。她都不想去帮他缝补了,她往后走了几步。可是,既然你承诺了,还是要做的。她气哼哼地往山上爬。她不单是去帮他缝补衣物,她还得去质问他。
她翻过山头,穿过一片矮树丛,径直往那幢墨黑的木屋走。屋有些年头了,但仍方方正正的。偏屋盖的木皮上长满了绿苔,一棵棕树守立在偏屋旁。几只翻毛鸡在阴沟里刨食。她嫁到这地方十几年了,还从没进过这家的门。
她冲屋里叫了一声:“有人吗?”
屋里一片寂静。进堂屋一看,箩筐啊锄头啊板凳啊篮盘啊鞋子啊四处都是,桌上灰尘很厚。她转到厨房,也是一样,用过的碗筷都放在盆里了,却还没洗。她看不得脏乱的样子,便绾起袖子,先把碗洗了。尔后又到堂屋,将所有物件归整一下,又把桌子抹干净。
“你怎么来了?”
黄小田的嗓门在她背后响起。
李娟转过身,没好气地道:“我就不能来啊?我特地来问你的,招呼都不打一个,哪个让你在我家地里栽红薯了?”
“怎了,怕我栽的红薯不得活啊?”
“你不用对我好,我不想欠你的情。”
“我晓得你的意思。你不想我巴得太紧,你怕粘锅。可是我呢,就是想多帮你点,我就是贱啊。”
“我还不是贱,自动跑到你屋里来了。”
“所以呀,半斤八两,谁也不怨谁。”
“莫屎少屁多,把你要补的衣服都拿出来!”
“衣服我都清好了,缝纫机好多年没用,我也调好了。”
黄小田带她进了卧室。她匆忙地往他**瞟了一眼,只见被子衣服乱七八糟地堆着,散发着臭烘烘的男人味。那味并不讨嫌,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坐在窗下的缝纫机前。其实,要缝补的衣服可以拿到镇上的缝纫店里去的,它们不过是黄小田要她来的一个由头吧。太阳西斜了,屋里光线有点暗,黄小田将窗户推开。她开始给他补衣服,双脚熟练地踩动缝纫机,闪亮的针尖快速地扎动。但是她有点恍惚,老觉得有人盯着她的背,让她不自在。补完一件衣,回头一瞧,原来墙上挂着黄小田和刘四毛的结婚照,刘四毛的目光像刺一样盯着她。
“把照片先取下来好么,你堂客盯着我看。”她低声道。
“她人在东莞呢,怕什么嘛。”黄小田嘟哝着,但还是把相框取了下来。
她自在了些,手上的活也更顺溜了。黄小田紧贴着她站着,他的汗酸气像一团雾把她包围住了。
“李娟,我想哪天有空了,带你到莲城去耍,逛逛公园。”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