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个问题,弄不好会打起架来,甚至出现械斗。”教授用手梳着头发,“至少,要有乡村伦理的制约才好。”
“你的意思,要订村规民约?”有人问。
“没规矩不成方圆嘛!”教授说。
“是不是要选个村长出来主事?”又有人说。
“也还要选个村民委员会来议事吧,不然何以制约村长的权力?”还有人说。
“这么说来,还要有警察执勤喽?”光头说。
“嗬嗬,这是我的老本行,谁需要保安服务,倒可以找我。”棒球帽说。
“如果这样,桃花源还是桃花源么?”
“三人成众,桃花源再与世隔绝,它也是一个小社会,是小社会就有它自己的发展规律,这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教授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我们需要有序的社会生活,组织与规矩就必不可少!”
“若是如此,那我何必去桃花源呢,待在我原来的生活里好了!”
“是啊,早知这么多人,我就不来了!”
“我是询问过开发商的,说是人不多,结果……唉!”
“我也是,我怎有上当的感觉了呢?”
“还有呢,有谁去桃花源实地考察过吗?”黄小玉站出来问,“我只看过航拍的视频资料,那个山谷是野僻幽静,房屋也修得古朴,但那是真实的吗?现在我有点怀疑。现如今,什么假都造得出来!”
没人吱声。
“为保持桃花源的神秘,不让人提前实地考察,是可以理解的;相信开发商也不敢违反合约,更不敢蓄意诈骗,毕竟,这个项目的影响很大。但每个客户的空间和资源肯定是很有限的,资本追求的就是利润的最大化,开发商当然会安排尽量多的客户,所以,我们会有不少的邻居,现在大家都看到了。但更关键的问题是,即便桃花源是我们想去的桃花源,那里有我们想要的生活吗?”吴欢说,扫视那些交错摆列的脸。
人们沉默了,脸上都出现了严肃的神情。车轮况且况且地响着,所有的身子和影子都摇晃不定。尿臊气从卫生间飘了出来,和焦煳的烟味以及酸臭的汗味羼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我的钱找到了!”鲁成龙一声欢叫,从地上爬了起来,将钱包高高举起,“它果然被丢在座位底下呢!”
“也许是你自己弄丢的吧,不能把人心想得那么丑。”有人说。
“人心的复杂和莫测,还有现实的烦恼与无奈,大家应当都深有体会,要不谁也不会想到避世桃花源。田园将芜,胡不归?这列火车或许能送我们到桃花源,但它能让我们抵达理想境界、实现我们的初衷吗?”吴欢双手高高地举起,缓缓地落下,诗朗诵一般,“遗憾的是,我的结论是,基本不可能。”
“那怎么办?”有人问。
“怎么办?我建议大家好好想想,听从你内心的召唤吧。”吴欢说。棒球帽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过,有点痒,他绷了绷脸皮。
“我不去桃花源了,我要回去!”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叫道,起身整理行李。
旁边有人受了感染,也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众人互相交换意见,车厢嗡嗡嘤嘤如同一只蜂箱。
有人说:“可是,想回也回不去啊,列车是电脑控制的。”
话音刚落,就有人找到了紧急制动闸,奋力扳动了它。
但是列车没有任何反应,仍均速前进着。
吴欢不再参与那些议论,分开人群去了卫生间。他关上门,痛快淋漓地撒了一泡尿。顺手摸到一粒上衣纽扣,轻轻捏了一下,然后,欣赏了一下车窗外的夜色。窗外其实黑糊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回到车厢里时,正好传来悦耳的女声,红色字幕也随之出现在车厢一端的电子屏上:“各位乘客,我们听到了大家的呼声,请大家放心,任何个人意愿都不会被忽视;我们更改了有关程序,请回程的乘客在三号车厢集中,十分钟后,三号车厢将脱离,靠自带动力回归城市。但每位返回的客户只能退还百分之三十的费用。其他乘客请待在一、二号车厢,我们将继续桃花源之旅。”
吴欢回到三号车厢,棒球帽正在帮黄小玉取下行李架上的登山包。他不由分说接过包背上肩,问黄小玉:“你打算回去还是继续旅程?”
黄小玉反问:“你呢?”
他说:“我关心的是你,自己倒无所谓的。”
黄小玉说:“刚才你那些话可不像无所谓的样子。”
他想想说:“这样说吧,如果你想继续,我愿意奉陪。”
“我的面子真大。”黄小玉说。
“你应当说你魅力真大。”吴欢说着瞥了棒球帽一眼,“除了我,还有人会为你留下来的。”
“可我还没有想好。”
“那就走一程再说吧,且行且思索。”
黄小玉转身就走,吴欢背着登山包紧跟在后。回程的人摩肩接踵迎面涌来,他们左突右避,花了很大劲才挤到二号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