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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二年二〇一五年(第2页)

“啊?”

“你不是说叫我不要老是只想着失去吗?我现在很可能会因为生了孩子而失去青春、健康、工作,以及同事、朋友等社会人脉,还有我的人生规划、未来梦想等种种,所以才会一直只看见自己失去的东西,但是你呢?你会失去什么?”

“我……我也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啊,可能每天都要早回家,所以不能见朋友,在公司加班或者参加同事聚餐可能也会有些不自在,工作完回来还要帮你做家务,肯定会比现在更累。然后呢,身为一家之主的我,嗯……扶养!对,还要扶养你们,所以压力也会非常大。”

虽然金智英试图不多做情感上的解读,努力接受郑代贤说的这番话,但是她觉得相较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模样,丈夫所说的这些转变,都显得极其微不足道。

“是啊,你应该也会很辛苦。不过我绝对不是因为你叫我出去赚钱,才去上班的,是我自己喜欢,觉得有意思,不论是工作还是赚钱都是。”

虽然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却还是难掩心中的不甘,以及好像只有自己会有损失的心情。

周末早晨,两人到附近的植物园散步,植物园里遍布不知名的白色小草,密密麻麻地长在地上,郑代贤感到新奇,问金智英:“世界上还有白色的草啊?”金智英回答:“应该是某种草本植物。”两人踩着柔软的白色草地,慢吞吞地走了好一会儿,突然看见草地中央有一块像婴儿头部一样圆鼓鼓的绿色东西,他们走近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根白萝卜,又大又漂亮的白萝卜,下半截插在泥土里,只露出上半截。金智英一把拔起那根萝卜,没想到它白净无瑕,几乎不沾任何泥土。

当金智英把这个梦讲给丈夫听时,郑代贤笑着说:“这不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白萝卜吗?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而如此奇怪的梦居然还真的是胎梦。

金智英经历了非常严重的孕吐期,光是打个哈欠、吸一口气就会觉得恶心想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特别疼痛或水肿、头晕等不适症状,只有胃消化变得不太好,以及便秘导致的小腹闷痛,偶尔也会感到腰酸。怀孕后她变得很容易疲累,最令她难熬的,就是要忍住强烈的困意。

公司为了体恤怀有身孕的女性员工,规定可以晚三十分钟上下班。当金智英宣布自己怀孕的消息后,和她同期进公司的男同事毫不掩饰地说:

“哇,真好啊,那以后不就可以晚三十分钟上班了?”

那你要不要也试试一直恶心想吐、吃不好、睡不好、想睡又不能睡、身体到处酸痛的感觉啊?金智英心里暗想,却什么话也没说。虽然她对男同事竟然不顾她怀孕后经历的所有不便与痛苦,一派轻松地说出那番话有些失望,但她也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家人,无法全然体会也在所难免。眼看金智英什么话都没说,另一名男同事反而跳出来帮金智英说话。

“晚三十分钟进公司,也得晚三十分钟下班啊,结果还不都一样,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啊?”

“我们也经常加班啊,又不会准时下班,她等于是多赚早上那三十分钟。”

金智英一气之下,说自己并没有打算比别人晚到公司,一定会和大家一样,一分钟都不差地准时上班。为了避开人满为患的地铁,每天早上她都要提前一个小时出门,而内心又悔不当初,气自己何必意气用事。她也想过,会不会因为自己这样坚持,导致公司其他女性后辈的权利被剥夺。但要是享受公司给予的权利与特殊待遇,就会被视为赚到便宜的人;要是不想变成同事眼中赚到便宜的人,就得咬牙苦撑、认真工作,然后害得其他同样怀孕的女同事也一起遭殃。

不论是出公差还是请半天假去妇产科产检,搭乘地铁时经常会有人让座给金智英,唯有上下班时间例外。金智英用手扶着感觉快要断掉的腰,安慰着自己,绝对不是大家冷漠,而是他们也已经很累了,根本无暇顾及他人;但是每当遇见光是自己站在对方面前就面露不耐与不悦的那种人时,坦白说心里还是会很受伤。

某天,金智英下班比较晚,地铁车厢里已经没有空座位,把手也全部被人占用,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车门附近刚好没人扶的栏杆,挪到那里,结果坐在她面前的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太太瞧了瞧她的肚子,开口问:“几个月啦?”她不太喜欢被人注意,于是尴尬地回以微笑。太太再度询问:“刚下班吗?”她只是简单地点头示意,并刻意将视线转移到别的方向。

“应该开始腰痛了吧?膝盖和脚踝也是,其实我上礼拜登山时刚好扭到了脚,现在这样坐着也会酸,不然就把座位让给你了。唉,要是谁能让个座给你就好了,一定很累吧?”

太太明摆着就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她说完还环顾四周,使得坐在附近的乘客都很不自在。金智英更是难为情,只好不断地摆着手,说:“没关系,我可以站。”婉拒了几次,还是敌不过太太的热情,最后只好决定移动到别的地方去站。这时,原本坐在太太旁边、身穿印有大学校徽外套的年轻女子,一脸不耐烦地愤而起身,还撞了一下金智英的肩膀,故意说了句让她难堪的话:

“肚子都大成这样了,竟然还坐地铁出来赚钱,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智英瞬间眼泪溃堤。原来我是这种人,尽管肚子大成这样,还只想着赚钱、坐地铁的人。她无处可躲,也没有东西可以遮挡止不住的泪水,情急之下,只好先下车。车站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她从没来过这个地方。举目四顾,都是陌生的街道,但她还是选择先走出车站。出租车沿着车站外的道路排成一排,司机在等待乘客上门,金智英上了第一辆出租车。其实地铁车厢内都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继续留在车厢里哭也没什么大不了;虽然情急之下走出了车厢,也还是可以留在原地,搭下一班地铁回家,但她最后选择坐出租车,没有任何理由,那天她就是想坐出租车回家。

肚子比金智英的还要大的妇产科女医生,亲切地笑着,叫金智英可以开始准备粉红色的小衣服了。金智英和郑代贤对宝宝的性别并没有特别的偏好,但她心知肚明,长辈一定都很希望是个男宝宝,也有预感一旦告诉他们是女宝宝,就要承受各式各样的压力,所以心情难免有些沉重。金智英的母亲得知是女宝宝之后,说了一句:“下一胎再生个男孩就好。”郑代贤的母亲则表示:“没有关系。”然而,那些话听在金智英耳朵里很有关系。

这不是在老一辈中才有的事情。和金智英年纪相仿的女性友人,也经常分享自己第一胎是女儿,所以即将得知第二胎性别时特别紧张;因为第一胎就怀了儿子,在公婆面前可以抬头挺胸走路;得知怀的是男孩之后,可以尽情地买一些昂贵食品来吃等,大家都以稀松平常的口吻述说着。虽然金智英一直很想大声说,她也可以抬头挺胸走路、吃自己想吃的东西,这些都跟孩子的性别无关,但是感觉说了以后好像会显得自己更难堪,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随着预产期临近,金智英的烦恼也越来越多。她烦恼着到底该不该只请产假,还是要请育婴假,或者干脆申请离职。当然,对金智英来说,先向公司请育婴假,然后再想别的办法以及决定去留,是最好的,但对公司以及她的同事来说,并不乐见于此。

金智英与郑代贤讨论了很多种可能性,他们将生完小孩马上回去上班、请一年的育婴假然后再去上班、永远不回去上班这三种可能写在纸上,并整理出每一种情况诸如谁会是孩子的主要照顾者、需要投入多少费用、分别有哪些优缺点等。要是夫妻都坚持继续工作,那么孩子就只能拜托在釜山的公婆帮忙照顾,或者请一名保姆来家里全天帮忙。

然而,拜托公婆照顾孙子还是有难度,虽然他们都表示愿意帮忙,但毕竟两位老人年事已高,婆婆甚至还动过腰椎手术;而夫妻俩对于请保姆一事又不是很放心,因为保姆不仅要照顾小孩,还要打理金智英一家三口的生活大小事,等于是所有生活、家务、时间都要和保姆共享,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光是要找一个会照顾孩子的人就已经够困难了,要找一个可以和平共处的陌生人更是难上加难。就算幸运地找到一名非常棒的保姆,费用也一定贵得吓人。而且,要请到什么时候?请到孩子能自行上学、去补习班、吃晚餐?那又是几岁呢?在那之前又要忍受多少焦虑不安与自责愧疚呢?最终,他们得出结论,夫妻之中一定要有一人放弃工作专职带小孩,而那个人只能是金智英,因为郑代贤的工作相对稳定,收入也较高,最重要的是,当时的社会风气普遍也都是男主外、女主内。

明明这些事情都早在自己的预料之中,金智英依然难掩失落。郑代贤拍着她垂落无力的肩膀,说道:“等孩子大一点,我们再偶尔请保姆帮忙照顾一下,或者送去幼儿园,然后你就可以读你想读的书,或者找其他工作,趁这个机会或许还能转行做点别的事,我会帮你的,放心。”

郑代贤发自真心地说出这番话,金智英也明白他的意思,但心中还是不免冒出一把无名火。

“能不能不要再说‘帮’我了?帮我做家务,帮我带小孩,帮我找工作,这难道不是你的家、你的事、你的孩子吗?再说,要是我去工作,赚来的钱难道都只花在我身上吗?干吗说得好像是发善心帮别人做事一样?”

好不容易做完艰难的决定,却又对先生发脾气,金智英突然感到有些抱歉,于是主动向面露错愕的郑代贤说了声对不起,他则表示没关系。

金智英向老板递辞呈时,一滴泪也没流;金恩实组长对她说希望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工作时,她也没哭;每天分批打包办公室个人物品带回家时,同事为她举办欢送会时,最后一天去公司上班时,她都没有丝毫感伤。离职第一天,她为准备出门上班的郑代贤热了杯牛奶,目送他出门,然后重回被窝里补觉,直到九点才醒来。她暗自盘算着,去地铁站的路上要买个吐司来吃,午饭要去吃全州食堂的豆腐渣锅,要是工作提早做完,不知道要不要看个电影再回家,还要去一趟银行领到期的存款。想着想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工作的事实,原来自己的日常已经变得和过去不一样,在不同于以往的日常生活中,将充满不可预测与不可规划的事情,直到自己再次适应新生活为止。想到这里,她才终于流下了眼泪。

那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大学毕业后一脚踏入的第一个世界。很多人都说,社会犹如丛林般险恶,职场上交不到真心好友,其实不然。虽然那是一家不合理多过合理、付出大于奖励的公司,可是自从她不再属于任何团体,彻底变成单独的个体以后,才知道原来公司一直是非常可靠的后盾,同事大部分很好相处,大家都有着相似的品味和嗜好,比学生时期的朋友更处得来。尽管之前的工作并不能赚大钱,对社会也没有多大影响力,也不是什么能够做出实际产品的工作,但对金智英来说,却是十分有趣的一份工作。她通过完成主管交办的事项、职位升迁等过程,得到所谓的成就感,并深深自豪,可以用努力赚来的钱养活自己。然而,这一切都结束了,明明不是因为工作能力差或者不脚踏实地而搞丢饭碗,却依旧失去了工作;就如同拜托其他人照顾孩子并不等于不爱孩子一样,辞去工作在家带小孩也并不表示对工作就没有热忱。

金智英辞掉工作是在二〇一四年,韩国已婚女性每五人当中就有一人因为结婚、生子、育儿而辞去工作(6)。韩国女性的经济活动参与度明显在产后降低,二十至二十九岁女性的经济活动参与度显示为63。8%,但是到了三十至三十九岁的女性,则跌落至58%,四十岁以上的女性则再度攀升至66。7%(7)。

金智英的预产期已经过了好几天,却迟迟没有任何产兆,孩子在肚子里越长越大,羊水也越来越少,于是他们决定催生。入院前一天晚上,金智英和郑代贤总共吃了四人份的烤五花肉,还各自吃了一碗米饭,然后提早就寝。金智英辗转难眠,既害怕又好奇,究竟生孩子会是什么感觉。她脑中浮现了一些记忆片段,诸如小时候姐姐帮她做手工作业,学校郊游日母亲包了寿司卷却忘记在里面放腌萝卜,孕吐严重时女同事买了爆米花给她吃……当时的心情与感觉再度鲜活地涌现。她直到清晨才终于睡着,其间也来回做了几次生孩子的梦。

金智英一早就抵达医院,换好衣服后,护士帮她灌肠,再把胎心监测仪围在她肚子上。她躺在待产室的病**,被打了一支催产针,这才开始有困意。然而,每次将要入睡时,两名护士和一名医生就会轮流进来内诊。有别于过去一般产检时所做的检查,内诊的检查方式大不相同,他们的手指伸进**时,既粗鲁又用力,仿佛要抓住孩子的手,把她从肚子里取出来一样,身体里也经历了一场宛如台风或地震等级的肆虐。渐渐地,从最后一节脊椎开始感受到疼痛,阵痛周期越来越短,转眼间,金智英已经紧抓着枕头边角,声嘶力竭。阵痛持续不断,感觉像是把乐高人偶的上下半身往反方向用力扭转一样,她觉得有人在使劲扭扯着她的腰,子宫颈的口一直没开,孩子的头也还没降下来。自从正式进入阵痛期,金智英像着了魔似的反复说着:“无痛,无痛,我要打无痛针,拜托了,帮我打无痛……”最后,无痛针为夫妻俩带来了约两个半小时的短暂平静,然而在无痛针失去效用以后,再次袭来的疼痛感,已经无法与先前的疼痛相比,简直痛不欲生。

孩子是在凌晨四点钟出生的。由于小宝宝实在太惹人疼,金智英哭成了泪人儿,比阵痛时哭得还要惨。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宝宝只要一没人抱就哭个不停,不分昼夜地哭泣。金智英要抱着孩子做家务、上厕所,也要抱着孩子补觉。她每两个小时就要喂一次母乳,所以从来没法好好睡超过两小时的觉,却还得把家里打扫得更干净,并清洗孩子的衣服和手帕。她必须认真按时吃饭,只为了分泌出更多的乳汁。那段时间,是金智英人生中最常哭的时候,最主要的是身体真的吃不消。

金智英的手腕也已经到了完全动不了的地步。某个礼拜六早晨,她将孩子托给郑代贤照顾,去了一趟之前扭伤脚时就诊过的整形外科诊所。诊所就在他们家对面,老医生帮她看了一下手腕,说有炎症,但还不算严重,并询问她是否在做一些需要用到手腕的工作,当金智英回答自己刚生完小孩时,老医生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生完孩子关节本来就会变得比以前脆弱,如果在喂母乳,就最好别吃药了,你能来接受物理治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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